田诗诗的下榻之处并不是绣坊专门用来招待来客的四合小院,而是镜湖边上绣亭顶层的阁楼。
待客的管事大娘来传话,绣染大会召开在即,小院实在是安排不下,只能委屈她住在阁楼里。
不过田诗诗却很喜欢这里,这里原本是坊里姑娘们织布绣花的一处半开放式亭台,顶上的阁楼平日里是用来储藏一些针线绣架之类常用物的阁间,事实上也没存有多少东西,稍稍收拾一下,铺了床之后还余下很大的空间。重点是这里紧临镜湖,窗外的景致倒是顶好的。
这里是织绣坊的外坊,不论是坊里的弟子还是外面到岛上来拜访的客人都可以随意走动,而这间临湖的绣亭更是平日里人员众多的一处去处。
把田诗诗安排在这样的地方,叶紫衣起先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只道管事大娘想省事,不愿多费心折腾,正要自己出马,却被田诗诗给拦住了。
她这么做,一来不想初来乍到就多得罪人,二来心里也暗暗明白叶轻眉的想法,估模着她心里还是怀疑自己的,想暗中观察自己是不是与什么人有所接触,暗通消息之类的,特地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方便的环境,好坐实自己细作的身份。
田诗诗只在心底轻笑,暗想这个叶掌门果真是个谨慎的主。
白天里无事,她便跟着叶紫衣到绣亭里与坊里的姐妹走动走动,聊聊天,互相熟悉一些。
只是再过几日三年一度的绣染大会就要开幕,外坊里走动的绣坊弟子也少了,大家都在专心整理自己的作品,好在大会上搏些眼球,为自己,也为绣坊添些光彩,就连叶紫衣,也忙于折腾她的宝华衣,这几日来得也少了,于是这几天,绣亭里就多了些外来的生面孔,少了些平日里见到的绣坊姑娘。
这日,田诗诗如往日一般驻足于绣亭之中,看坊里几位年轻弟子绘制新衣的图样。
田诗诗之前好歹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在制衣方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虽然这个世界的人穿的是古装,但这些日子见得多了,自己也有些心得,看那几位小女孩细细描绘,她在一旁也时不时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那些小姑娘依着她的话稍作修改,效果确是出奇的好。这样一来却顾此失彼,引得几位专门来看护这些年幼弟子的辅绣弟子很是不满。
她们都是些才艺平平的绣女,随着入门时间的增长,师傅们看她们技艺不太可能有所突破,便将她们选作年幼弟子的辅导师傅,也可以在坊里师傅忙碌的时候代为照顾。如今织绣坊主办绣染大会,她们没有参赛资格,心里多少有些不平,正是积着一肚子的怨气。
“如烟妹妹,你说我们坊里几位师傅如何?”其中一个身着彩衣的胖脸姑娘扯着尖锐的嗓子问身旁那位。
“秋蝶姐,你这不是多此一问嘛,坊里的师傅都是掌门自各大城里细细挑出来的织绣名师,技艺自然不在话下。就拿选人来说吧,那些新入坊的小女孩,师傅们只需稍稍过眼就能掂量出资质来,普普通通的货色想要混水模鱼,那是门儿都没有。”被叫作如烟的瘦小女子停下手里的活,言语间带着讥讽。
“那可不是,就我们这样的,过了入门的试练,又有幸跟着师傅们学了几年,还不能入得了大会的门槛,却不知哪里冒出个来路不明货色,在这里指手划脚的,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围栏边上,半倚着绣架绣着蝴蝶的绿衫姑娘接话,她也是坊里的辅绣弟子,唤作绿柳。
“安的什么心就不知道了,别是被什么人指派来这祸害小师妹的就好。”那个好字,她特地拖长尾音,语气很不友善。
田诗诗在心底一笑,这些名字起得莺莺燕燕,平日里就爱嚼舌根的平庸女子向来看她不顺眼,只不过往日里有叶紫衣陪着,她们也不好说什么,今天被她们逮了个落单,还不趁机逞逞口舌之快。
想到这里,她也不恼,依然悉心指导身旁这位年幼的绣女。
那年仅八九岁的小女孩也是好学,将田诗诗的话听得津津有味,两人齐齐无视那三人。
很多时候,无视比鄙视更让人愤怒,这不,直接把那三个辅绣弟子怄到内伤。
唤作如烟的女子再也忍不住了,径直走到田诗诗与小女孩中间,一扭,生生将她们分开。
“青儿,你年纪还小,万万不能被这来路不明的人给指错了道,毁了自己的前途。”
如烟弯子,装作语重心长地跟那小弟子说道,身子一弓,倒是把田诗诗给挤兑到一旁去了。
“可我觉得诗诗姐姐教得挺好的,我拿给师傅们看,他们都说不错呢。”青儿不懂大人们的争斗,只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如烟眼神一凛,长指甲指着青儿的脑门,“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给你颗糖就是好人,中了歹人的奸计还偷着乐。”
“诗诗姐姐不是歹人……”青儿不信,却怕如烟凶她,小小声地表示不满。
“胡闹!师傅让你跟着师姐们学,就要师姐的听话!这图不要也罢,撕了再画!”如烟恼了,又无处撒气,只能拿青儿的画出气。
那是幅织绵对襟小褂的制衣图,在田诗诗的指点下,修改了几处细节,正是让青儿觉得满意的画作,还打算拿到后坊让相识的姐姐们帮着做一件成品出来,两下间却被如烟撕了个粉碎,年纪尚幼的她如何承受得了这种委屈,低着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别拿孩子出气。”
田诗诗原本是看不下去的,可一直碍着自己是个“外人”的身份,不便多管,只想息事宁人,却不料如烟越来越过份,自己再一味躲避,拿小孩子当挡箭牌实在不厚道,只得挺身出面。
如烟心知田诗诗的份量,才来几日就深得几位内坊老师傅的称赞,平日里掌门膝下的大弟子叶紫衣对她也是毕恭毕敬,自己在坊里混了那么些年月,却单单落了个辅绣弟子的名号,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对田诗诗何止是羡慕妒忌恨,早就看她不顺眼,这下又见她出来反驳自己,心里更是如同翻江倒海,不吐不快。
“田诗诗,你少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别人被你哄得团团转,我如烟却不会,看你平日里乖巧谨慎的模样,私下里还不知道拿了我们坊里什么好东西,这绣亭的阁楼里可是存了不少珠宝缀饰,如今也不知道少了什么没有。”
如烟这话是仗着肚子里的一口怨气说出来的,确实有些过份,甚至成了赤果果的诬陷,可话已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无论对错皆后悔不得。
田诗诗冷冷一笑,却毫不在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烟姑娘若是不信,自可上楼去查查清楚。”
田诗诗没做亏心事,自然也不怕人查,不过她这么一说却是让如烟骑虎难下了。
在这个节点上,如烟是说什么也不会低头,一旦示弱,她可就面子里子什么都没有了。
“你给我等着,我就不信了,就你这样来路不明的,还能欺负到我们头上。”如烟说着话就要扯上秋蝶绿柳往阁楼上冲。
旁边那二人也是等着看好戏的,见有这样的机会,更是巴不得弄出些什么动静来。
反正事已至此,如果真要查出些什么,她们也能在掌门面前立立功,若实在查不到,便往如烟身上推,自已白拿好处还能不湿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怒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那几人的动作。
如烟抬起的右脚还没来得及放下,转头便看到叶鸿冷冷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阵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