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修的身份不能进入聚元潭。以纸鹤传音后,他便站在聚元潭外的云桥上等。
此番外出任务,他本来觉得回来以后最坏的情况大约就是唐清吃了自家叔叔的亏,结果返回兽苑时却从方林处得知王纪被不明邪气操纵,与同门动手,最终死于狴犴爪下消息。
那一瞬间,王易修有些理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与王纪虽是叔侄,但两人性格着实不合。分到同一兽苑后,又因为王纪的心结,他们从未像亲人一样坐下来好好交谈过,且因为王纪行事乖僻,王易修向来是宁可当做自己与他不认识……但真正听说对方死了,他心里又有些茫然,总觉得这消息不大真实。那个总让自己担心会被他连累的小叔死了?王易修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胸口闷得慌。
方林说这是刻在血脉中的亲情,王易修却不想要这样的亲情羁绊。
听到他任性的话语,方林也不多说什么,只丢给他一包东西,让他看唐清时顺便带来。
对唐清,王易修此时的感觉也很矛盾。那个之前还让他觉得性格有些迷糊绵软,什么都不太懂的师妹,怎么一转眼就跟仙级的灵兽结了太初灵锁呢?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王纪死去的?
想到此处,发现自己心中居然对唐清有些怨恨之意的时候,王易修吃惊了,他忽然打起退堂鼓。
而正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云桥那端走过来一道他熟悉的瘦小身影。
也许唐清自己都没发现,她走路总是缓缓的,步子一般不会迈大,仿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随时提防有危险好立即应变一般。王易修看着她迈着这样的步子,眼神暗含担忧地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心忽然就软了些。
唐清此时也看着这站在云桥上的青年。
分别不过数日,王易修的模样自然不会有什么改变,但他那挺拔如松的站姿看在唐清眼里,又觉得不如以前意气风发,反倒有些疲态。是累了吗?王师兄回来多久了,他既然知道来聚元潭找自己,那该是已经知道当日发生的事了吧?他会怎么想……
“王师兄。”按下心头的种种顾虑,唐清唤了一声。
“唐师妹。”王易修虽是笑着回应,脸上表情却不似前些日子与唐清相处时那般开朗亲切,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纱一般。“出去做一下任务,回来就得知你搬了地方,你跑得倒是很快。”
王易修这话听不出太多情绪,似责怪,语气又不重。
唐清问心无愧地直视对方双眼。
王易修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纪叔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一直只觉得他行事越来越古怪,却没想到他会被邪气附身。”
两人见面,关于王纪的话题是怎么也不可能避过的。王易修主动提起,唐清反而轻松些。
她隐隐觉得王易修的话是在为王纪开月兑责任,但既然王纪都死了,她也没必要特意反驳王易修,说那些恶心事情里本来就含有王纪本人的意愿。
于是唐清顺着对方的话说:“照王纪……师兄神智还清醒时的说法,他应该是下山任务受重伤时沾染到邪气的,想必也身不由己吧!”
这便是顺势把责任都推给那不明的邪气了。
“是么……”王易修缓缓舒了口气,心里对唐清有了些感谢。不管怎么说,王纪对同门动手是事实,此事一出,对王家其他修仙的子弟势必会产生影响,但唐清肯把责任都归在邪气上,无形中便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王易修将目光投向云桥外的远山碧水,慢慢说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时看他的行事做派处处不顺眼,这次回来忽然得知他死了,却又有些难过。”
“毕竟你们是血亲。”唐清的说法与方林差不多。
“唐师妹,是我没有及时发现纪叔的异常,还好你没出事,不然……”本来王易修是想代王纪向唐清道歉的,但话说到嘴边,想想此时再谈这些也无用了,他便摇了摇头,转而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雕漆的棕黄色木盒。
“这是?”唐清不解地看着那长方形的木盒,没有接。
“这里面是去做任务之前答应给你带的玉盒,两大三小的一套,另有一对玉瓶和一把玉铲,日后你若要学习丹道之类的话用得上。”王易修打开盒盖展示了一下后,重新合上递给唐清说:“也算是给你的乔迁礼物了。”
没想到对方言出必行,而且出了事都没有改变主意。
唐清有些真心感谢地说:“多谢师兄。”
“客气什么。对了,方师兄也有东西要我带给你。”王易修又从衣袖里模出一个纸包道:“这里面是茶叶,方师兄叫你拿去给亦连仙长。”
这是唐清第二次听人提到亦连仙长了。
她问:“这位仙长是什么人,大约长什么样子?”
“亦连仙长曾任过御宗宗主,现在则隐居聚元潭。他在本宗的地位超然,脾气有些古怪,据说只与碧和师兄及方师兄交好。长相嘛……亦连仙长看外表约是凡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眉毛特别长。”
虽然王易修的描述也不甚高明,但至少知道眉毛特别长这个特征,找起来该不难。
唐清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方师兄说他曾住在聚元潭,王师兄你又说他与亦连仙长交好,那他该是很优秀的弟子才对,为何会负责照看兽苑?我不是说看守兽苑不好……但……”
王易修看她手忙脚乱澄清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以方师兄的修为只是看守震卦三十一苑的确是大材小用。只是我也不太清楚他的事,只隐约听说过好像是因为犯了什么错才被罚的。”
唐清默然。照方林给她的印象,要说这人会犯错有些不真实,但一转念,又觉得方林似乎犯下什么错都很自然。
“真是难懂。”她叹了口气。
“不懂的事就不要想了。你现在有了好的机缘,专心修行才是正经。”王易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拍唐清的头说:“就这样吧,我还要准备一下好送纪叔的尸身回家安葬,先走一步。你有空的时候,记得回兽苑看看。”
“嗯。”唐清应下后,略咬唇,低低说了声:“王师兄,对不起。”
对王纪的死唐清至今不觉得惋惜遗憾,尤其事后她查了“鼎炉”是指以女子身体为房中术采补的道具之后,更觉得对方是死有余辜!只是,王纪跟王易修毕竟是亲人,考虑王易修的心情,她还是该说声抱歉。
“修仙之人,本就有稍稍行差踏错便失去性命的风险,我等入门之时都已有此觉悟了,你也不必太介意。”说完,似要把郁闷和压力都丢开一般,王易修用力伸了个懒腰道:“等纪叔的尸身送到家,我也要回来加紧修行了——不能让你这个做师妹的抢在我前头筑基呢!”
唐清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只觉得王师兄本质毕竟还是如之前一般,粗枝大叶的行事风格中又暗藏让人愉快的体贴。
两人由最初的压抑改为气氛和谐地道别。
返回聚元潭的唐清,却不知王易修下了云桥之后,又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