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是极度不愿意接受这一结果,可近日来的一切,都指向这一设想。
若……设想是真,她日后该怎么办?
她苦笑着,睁开眼。
章翼正用冰冷的,直勾勾的眼神看着。
左盼此刻已知他为何对自己总是那般奇怪,也知道他为何会这般复杂的眼神看自己。她心中不怕了,也不怪了,只是对他生起一丝同情。
章翼见她脸上竟露出笑意,收回视线,冷硬地问了一句:“你确定不要和我在一起吗?”。
“我确定。”左盼清楚地吐出这三个字。
“那么,你别怪我。”
章翼似很痛苦地说出这一句,说完,他一拳打在了马车车壁。
左盼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拧紧的浓眉,通红的双眸,微张的鼻孔,紧抿的双唇,然后目光落在渗出血丝的拳头上。
她的心越发的沉重。
章翼并没有带她回家,而是下马车向着一条山径走去。
这路太小,马车驶不进去,她忐忑地跟着章翼走了很久,才在一处巨树掩映的建筑物前停下。
这是一处道观,道观年久失修,门前的石碑已经破损,勉强可以看到“清云观”三个字。
此道观名字虽雅,实际却是荒凉残破,处处弥漫着腐旧阴森的气息,比起刚刚到过的福法寺,这里不像是修道成仙的地方,反而更像地狱
左盼不寒而栗,站住再也不肯往前走。
“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回去。”她对身前的章翼说。
章翼回头看她,眼神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已给过你机会。”
左盼心中的不安越发的浓烈,她不再说话,转身向山下跑去。
“抓住她”
章翼的话音未落,破道观中已冲出两个小道士,架起了左盼。
“你,最好别挣扎。”章翼冷冷地说完,竟叹口气,对他身前之人一挥手,“带她去吧,别伤害了她。”
左盼心中惶恐无不,却也知挣扎无用,她只是紧紧地,紧紧地咬牙,怒视架着自己双臂的道士一眼,“放开我不会跑”
她的目光凌厉似箭一般定在章翼的脸上,章翼躲闪地别开脸。
一个四十多岁的道士走了出来,对章翼毕恭毕敬地哈着腰,谄媚地说:“公子请入内,贫道必定完成所托。”
章翼随着他走进一间屋子,左盼被带到隔壁的另一间屋子。
这里香炉蜡烛桃木剑黄纸什么的都已经备齐全了,正北一张木椅旁,铁链和绳子似毒蛇一般狰狞地盘结着。
此情此景,是那样的熟悉。
第一次见他时,他因为激动而晕倒。自己便被带进过这样恐怖的牢房。
只是,当时是他救了自己,如今,将自己推进这地狱的却是他。
左盼心中委屈与恐惧,在外强忍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
左盼泪如雨下,任由着小道士将自己的双手绑在椅背,她没有挣扎。
为什么要挣扎,自己本来就欠他的,本来就应该还给他,可是,他若真的成功了,自己便要和这世界永别了……她舍不得舍不得
道士们都惊讶于她的顺从,也不浪费时间,七手八脚地作起法来。
左盼闭着眼,心中告诉自己,别看,别看,不看就不会害怕了,可是道士手中铃铛的叮叮当当声,做道场的嘀嘀咕咕声,和隔壁同样的念咒声传来,她心中越发的悲切,越发的惶恐。
这是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惶恐,这是一种如孤魂野鬼飘荡乱世的迷茫。
泪流不止,心痛不已,可左盼仍是由着他们摆弄。极度的恐惧,已经让她全身麻木得不能动弹了。
忽然,她感觉脸上一阵灼热,慌忙睁开眼时,道士正面目扭曲地盯着她,嘴里念念有词。他手中燃烧的符纸正一圈一圈地在她头上划过,火星落到她的头上,她的脸上,阵阵刺痛。
“啊”
左盼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出来。
道士也有些慌乱,似乎因作法无效而焦急,他忙将烧着的符浸入碗中,端起碗中的符水含住一大口便喷向了左盼的脸
巨大的屈辱,恶心,惊恐,重重袭来,左盼痛哭中大叫一声:“放开我”
“放开她”
几乎是同时,门外响起章翼的怒吼。
章翼一把将还欲喷第二口符水的道士踢开,颤抖着双手,为左盼解开双手。
左盼已经全身无力,只有哭泣的声音。
“别怕我在这里”
章翼将她拥入怀中,泪,也是汹涌而下。
“我……不要在这里……”
左盼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无力开口,奔流而下的泪混着方才道士喷出的符水,无声地淌下。
“好,我带你走。”
章翼哭泣着,将软若稀泥的左盼背起,一步一步地走出道观。
身后的道士惊愕后回过神来,追着章翼问:“公子,就快成功了别走啊,公子……你还没给钱呢……”
章翼愤怒地吼着:“滚”
……
当左盼渐渐停止哭泣,头脑渐渐恢复清明时,她看到自己躺在章翼的怀里。
章翼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他的眼睛红红的。
他也哭了吗?
左盼冷笑。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他放在自己手上的双手。每只手都布满血迹,血肉模糊,看来他又自虐了。
左盼冷冷笑出声,开口说道:“虽然这个身体不是你的,可拳头砸在地上,痛的还会是你。”
章翼眼中迅速闪过惊慌,他一把揪住左盼的衣领,不可思议地低吼着:“你说什么?”
左盼只觉得脖子越勒越紧,最后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了。脸涨得通红,可她仍是笑着,笑着。
“接下来,你是否要带我去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左盼呵呵笑着,看着他因自己的话而疯狂的样子,大笑出声,“怎么?不知道这些教是什么?佛法道法对我而言没用的,你或许可以找这些人试试,指不定我就被十字架驱逐出了你的身体”
“你……你竟知道”
章翼满眼震惊,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惨白一片。他揪住左盼衣领的手渐渐松开,无力地向后倒去。
笑容在脸上隐去,左盼抬眼凝视着光秃秃的树干,泪又凝在眼眶。
“若我是棵树就好了,叶落后,来年照样会绿。可是,我们是人,死过一次,还能有一次活命的机会,已是奇迹。你真以为,生命是你我能掌控的吗?你以为,真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去得了的吗?”。
良久,章翼有气无力的声音才响起:“可是,我不甘……”
“不甘又能怎样?你还真以为你能回到原来?”左盼坐起身,诚恳地看着他,脸上平静似水,“难道,章翼这个身份不好吗?……哦,也对,‘章翼’是男的,你肯定不能适应……”
“男的,女的,我亦不在乎……”章翼闷闷地说,“若你和我在一起,我便不在意了……”
左盼沉默了。
左盼和章翼并肩坐在枯叶堆上,静静遥望蓝天,几朵棉花糖般的白云飘浮其上,两人的心都渐渐平和下来。
“你是何时知道的?”章翼的声音轻轻飘来。
左盼闭上眼,慢慢回想着,将积郁在心中的话徐徐道来:“第一次见面就觉出,与你有莫名的亲切感。你第一次见我时,竟激动得晕倒,我当然不会相信你说的我曾救过你的说法,想来也是,任何一人见到‘自己’突然站在自己面前,都会受不了吧?”
“与你相处中,你从未叫过我的名字,因为你不能用别人的叫‘自己’。你对我的奇怪态度,也是因为你要保护‘自己’的身体,却又恨我占用了你的身体。你会看不惯我穿得不好头发梳得不好,是怕我糟蹋了‘你’。大狗每次见你都很激动,因为大狗已将你认出来了。”
“你会知道我右肩有刀痕,你会知道我穿多大的衣服,多大的鞋子,都是因为——我这个身体,原本是你的只有这个原因,才可解释这一切,我想起,你不止一次地说过,你是唯一会护我之人,我和你在一起,你才是完整的。所以你才要我跟随着你,保护我,因为,你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呵,好混乱
左盼苦笑,如此不可思议的事竟发生在她身上。
她出车祸穿越时空到了现在这个身体,而这个身体的主人的灵魂却飘荡到生病去世的章翼体内,重生为“章翼”。那么,真的章翼已经死了吧?
算算时间,正好。
她来这个世界时,章翼正好生病,只是醒过来的“章翼”已经不是原来的章翼了,所以他才会浑浑噩噩地不言不语,因为,他接受不了自己新的身份。
因为,“她”竟成了“他”
“她”不过才十四岁,不像自己实际已经二十六了,还受了很多穿越小说的熏陶,“她”没能这么快就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想“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顶着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份,是怎么挨过来的
“对不起,我只是太想回到过去,所以才……”章翼说着,又沉默了。
“所以才找大师和道士来‘驱鬼’?”左盼接口反问,语气有一丝嘲弄,“我是鬼,你又是什么?你和我是一样的我很疑惑,你为何会救我?或许再等片刻,你就成功了呢?你就可以在那破道士的帮助下,将我从这个身体里赶了出去,你又成为真正的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