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元宵以至,淅淅沥沥的春雨已连续下了好几天,到处都湿漉漉的,又冷又潮,让人心中都莫名地惆怅起来。
左盼原本是要带文施和左平等人去看花灯的——她自己也想去看,还没见识过古代的元宵节呢。可这雨仍是不应景地下,左盼也怕再遇到危险,只能无奈地作罢。
她在走廊和屋内都挂了很多彩灯,倒是很喜气。
屋外下着扫兴的雨,屋内炉火却暖腾腾的,一群人围着桌子正包着汤圆,甚是热闹。
左盼心中暗叹,还没过过如此热闹的元宵节呢,若天气好的话就更好了。她瞅瞅对面的几人,又是一阵唏嘘。
谁能想到堂堂相国府的公子也会包汤圆啊
没错,她对面的就是章翼和章瑞
只见他们两个,都手里捏着糯米团,笨手笨脚地往里面塞馅儿,不是皮子捏破了漏出了馅儿,就是没拿稳掉在了地上生生浪费了
左盼看得直心疼,可念在他们精神可嘉,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自从章瑞说要来家园当先生后,他和左盼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仍是如初见时温润如春风,对于他和左盼曾经的甜蜜只字不提,更没提过童惠妤一次。他会时不时地带些糕点来看文施,似乎他来此地只有看文施一个目的。
左盼经过内心的挣扎纠结后,终于能做到淡然处之。如此这般模样,在外人看来二人倒是如水一般的君子之交。
随着章瑞来此的次数多了,章翼也来得更勤。
今日傍晚,章瑞前脚到,章翼后脚便跟来。
左盼很奇怪他们为何没有参加家宴,不过想到,年夜饭他们都可以逃出来,何况只是个元宵节。
章瑞解释了一番,说道:“宫中设宴宴请当朝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属,我随父相入宴,见过皇上后,皇上知我体弱禁不起折腾,便让我返回了。只是不曾想二弟竟与我之想法相同。”
章翼脸色却有些严肃,他皱眉问道:“听闻兄长在皇上面前提起过左盼?”
“我将盼昨日所言禀于皇上,皇上对她赞赏有加,言盼乃博学有志之人,来年或可参与女试,得中之后便可伴于皇上左右。”
章瑞脸上似有得色,点头回答。只是他的话来没说完,章翼便恼怒打断:“不可她不可以见皇上”
“为何?”
这下,可不仅仅是章瑞惊讶了,连屋中的左平等人都好奇地看着章翼,等着他的回答。
章翼似乎为自己方才的急躁有些后悔,沉吟片刻后,才答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不愿盼日后有闪失。”
章瑞似了悟,轻轻颔首。
“也对,只是我已将她近日所为都告诉了皇上,皇上似乎……已经记住了她……”
“无妨,皇上日理万机,对我这等无名之人岂会牢记于心,不出两日便会忘记的。”左盼忙解围。
她知道章翼的担心必然有他的道理,可她不想他们兄弟为这事而争吵,便插在他们中间,拿起一个没包好的汤圆接着说:“今日乃元宵节,不如我们一起包汤圆吧,自己包的汤圆或许会有不一样的风味呢”
二人怔了一怔,终是放弃争执,认真地跟着左盼学包汤圆。
如今,各色口味的汤圆已经煮好,盛放在大碗里,诱得众人食指大动。
只是,看着这一碗奇形怪状的汤圆,左盼又忍不住想笑。
这露馅的、扁形的是章瑞的杰作。那几个大如鸡蛋的汤圆是出于章翼之手。
章翼包得不耐烦时说:“左右都是放锅里煮,放嘴里嚼碎了吃。为何要如此麻烦,做成这么小的一个?不如就做大点,多省事”
此刻,左盼正拿勺子将这鸡蛋大的汤圆盛放在章翼的碗里,窃笑地说:“翼公子先尝尝自己的劳动成果,若不难吃,我等再来享用。”
章翼也不介意她的揶揄,夹起汤圆便咬了一口。只是,这一口还没咽下便被他吐了出来,他咂嘴说道:“没熟”
“呵呵呵,当然没熟,如此大个,能熟才怪呢”
左盼大笑着,屋内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气氛空前的好,连章瑞的唇角都渐渐上扬。不过,他的视线不是落在章翼身上,而是紧紧跟随着左盼巧笑嫣然的小脸上。
左盼感受到他热切的目光,回头看向他时,他却已低头吃起来汤圆。
左盼心中暗笑自己傻。
众人正吃得快乐之时,门外传来如铃铛般清脆悦耳的声音。
“盼儿姐姐,我来了,快快来开门”
是童惠妤?
左盼心中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章瑞一眼,却见他脸色也变了变。
心中的讶然只是一闪,左盼立刻飞跑过去,打开门。
“盼儿姐姐我来陪你过元宵”门一打开,童惠妤便抱住了左盼,高兴地喊着,“我随爹爹拜见了皇上后,便称要看花灯,爹爹也没空管我,我就赶紧来了方才听见屋内欢笑连连,怎么,你们可是有甚好事?我是来晚了么?快快跟我说说……”
童惠妤仍是如往常一般,一见着左盼便像机关枪一样噼噼啪啪地说个不停,脸上洋溢的快乐真让人羡慕。她见到屋内的章瑞后,更是大喜,双颊很快地飞上一片红晕。
她一改方才的活泼,很淑女地向章瑞章翼见过礼,脸上娇羞难耐。
小环和张宏也来了,他们与左盼亲亲热热地说了一番话,左盼笑着请他们坐下。
童惠妤坐在了章瑞旁边的一个位置上,小环和张宏却怎么也不肯坐,直到左盼板起脸来做生气状,章瑞章翼也说无须拘谨,他们才不好意思地坐下。
添了碗筷后,童惠妤得知这汤圆居然有章瑞包的,便专门挑那扁形的露馅儿的吃。左盼见了,心中更不是滋味儿。
可她却又为心中的酸意而惭愧。
她吃醋的对象是童惠妤啊童惠妤是她的好姐妹,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左盼按捺住内心的纷杂情绪,见着气氛似乎有些压抑,便笑着说:“今日本该去看花灯猜灯谜的,只是天公不作美,寒雨沥沥,误了此良辰美景。我们何不就在屋中出谜来猜,也不枉是过了个欢乐的元宵节,你们说呢?”
这几人都是各怀心事,心事重重,听左盼这么一提议,便都露出笑来问怎个猜法,猜对又有何奖励,猜错又有何惩罚。
左盼见众人都表示有兴趣,便笑着说:“我们便用击鼓传花的形式,花落谁手,谁便出一谜。各位尽可来猜,猜对可向出谜之人提出任何要求,猜错嘛……”左盼沉吟着,有些苦恼,“本该是罚酒的,只是在座都不适合喝酒,不如就罚用纸条贴胡子好了”
众人围着桌子坐好,脸上都露出期待的神色,左盼心中也高兴起来。
张宏表示不会猜谜,便揽下击鼓的工作。
鼓声咚咚,急促又响亮,一束绢花在众人手中飞快地传过,传到谁手里谁便像接着一个烫手山芋般,马上递到身旁之人手中,不时有人惊叫出声,将绢花交出后又快乐地大叫,气氛即紧张又欢乐。
“咚”
鼓声骤然停止,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章瑞。
章瑞轻轻一笑,扬起手中的绢花,说道:“那么,瑞便献丑了。”他想了想才开口,“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杆斜。射一事物。”
众人都沉吟着,喃喃复述着他的谜面。左盼略一沉思,便会心一笑。可她不想说出答案,这个答案得由童惠妤来说,因为她见到童惠妤似乎很紧张,脸都涨红了,小手不停地扭着帕子。
她定是想猜出来,然后向章瑞提要求吧?按照游戏规则,猜出之人可向出谜之人提任一要求的。
左盼心中一涩,见到章翼也是一副轻松的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又急忙掩饰,微微笑起来。
“是风”童惠妤忽然大喊一声,声音之大足以将沉思的众人震上一震。她马上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羞赧一笑,又满怀希冀地柔声问章瑞,“是风吗?”。
章瑞抱拳略颔首,温柔一笑,说道:“童小姐兰质蕙心,确是‘风’,不知童小姐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童惠妤显然极是喜悦的,可在心上人面前她却有些拘谨。她红着脸轻轻地说:“瑞公子精通曲艺,不知可否为我演奏一曲?”
众人一听,都充满兴趣地看着他,左盼更是满心好奇。她都还没听过他的琴音或者箫音呢?难道他不仅学富五车,画技高超,连音律也是很精通的吗?他还有什么不会啊
“可。”章瑞仍是客气地笑着,缓缓从怀里取出一片竹叶,优雅地放在嘴边,闭着双眼,似在回味什么,良久,一曲《竹林风》从他唇边悠扬传来。
在他取出竹叶之时,左盼便已经愣住了,听见他居然吹奏出这首歌曲,心中不由百转千回,柔肠愁结。
她出神地望着章瑞,眼眶渐渐浮上一层雾气,完全将屋中的童惠妤遗忘了,眼中只有他,只有这湖水一般的眸子。忽然,她感觉手心一暖,这才猛然醒悟,回头一看,是章翼握住了她的手。
章翼的脸色很凝重,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并不看她。
章翼是知道她和章瑞在竹林之事的,所以这竹叶吹出的《竹林风》他定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是在提醒她别失态吧?
左盼心中略略发虚,看了童惠妤一眼,还好,她只痴迷地看着章瑞,并没有注意她。
曲终,众人不约而同地鼓掌叫好,章瑞目光熠熠地看着左盼,左盼低头回避开。
鼓声继续响起,鼓声停时,绢花落在童惠妤手里,童惠妤很高兴地举起绢花,大声说道:“到我手上了该我出谜是吗?”。
看她兴奋的样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恩……那……那我就说了”她深吸一口气,羞赧地看了章瑞一眼,“何水无鱼,何山无石,何树无枝,何子无父,何女无夫,何城无市?”
话音刚落,左盼心便一震。此谜语她是听过的,可以打出好几个谜底来,可却有一个是人们最喜欢的。
何水无鱼——雨水无鱼,何山无石——泥山无石,何树无枝——低树无枝,何子无父——老子无父,何女无夫——天女无夫,何城无市——荒城无市。
与(雨)你(泥)地(低)老天荒————与你地老天荒
童惠妤的用意,显而易见
也不知章瑞是否也知这一谜底,他的神色瞬间变得怪异起来。章翼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干咳了两声。小环还在冥思苦想着,完全没察觉这几位的激流暗涌。
那几个小孩子只有听的份了,哪能猜出如此难的谜语。
童惠妤见章瑞沉默着,有些失望地咬咬唇,环顾众人,闷闷地问:“你……们都不知道么?”
左盼干笑着:“好难哦”
“那就算了。”童惠妤垂头丧气地说。
小环追问谜底是什么,她迟疑了半晌,脸一红,讪讪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章翼却一副深沉的样子说:“兄长真的不知道么?童小姐这谜语很明显就是出给你猜的,兄长猜不出,可要被罚贴胡子的哦”
章瑞唇角微扬,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说:“我知。谜底乃是——”
他扫了众人一眼,微笑不语。
童惠妤的背顿时一直,身子不由向他倾斜,满脸娇羞地看着他。
“谜底乃是——南无阿弥托佛。此句原于释迦凡尘语录,名曰劝修经,南水无鱼?无山无石?阿人无父?弥女无夫?陀树无枝?佛城无市?六字乃南无阿弥陀佛。”
章瑞刚说完,文施等人都拍手欢呼:“哥哥好厉害哦”
童惠妤虽是有点失望,却仍带着笑,估计是因为未来的夫婿如此多才而高兴吧。她甜美一笑,说:“既如此,便请瑞公子提要求吧。”
“瑞并无要求。”章瑞抱拳一笑。
鼓声接着响起,接下来小环、左平等人都接到过绢花,也都出过谜。众人有的猜对了,有的猜错了,几乎每人都贴了几片纸条,看上去滑稽无比。
绢花传来传去,偏偏没传到过左盼手里,童惠妤等人都起哄说张宏偏袒她。无奈,这一次张宏便瞅准了,偷偷看着绢花到了左盼手里立即停下。
左盼出的谜题是“一声呼出喜怒哀乐,十指摇动古今事由。”
不曾想猜出此谜的却是文施。
当文施在众人沉默之时脆声说出“布袋戏”三字后,众人都惊讶地以见到神童的眼光注视着她,文施自然也是得意非凡。
其实这个谜语左盼在为她表演布袋戏时提过,没想到她还真记住了,记性倒是不错。
她提的要求是,要左盼唱歌以及表演布袋戏。
终究是小孩子不懂游戏规则,竟提了两个要求,左盼心中高兴觉出文施的可爱,欣然应允。
她于屋中一站,想也没想便唱出了《竹林风》。
只是一张口她便后悔了,可即已唱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众人的神色各异,章瑞似一震,目光炯炯地凝望着她。章翼却紧皱眉头,以一种审视探究的眼光看她。
其他人都是一副陶醉的样子,认真倾听着。
唱罢,左盼绅士风度地鞠了一个躬,童惠妤却疑惑地说:“此曲我应没听过,为何却觉得有些熟悉呢?”
左盼讪然。
章翼赞许地声音响起:“看来,你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
她当然知道是恢复了,不如也不敢唱
随后在文施的强烈要求下,她又表演了几场布袋戏,众人俱是兴致盎然。等他们一一散去时,已是亥时末了。
人走屋空,左盼的心瞬间又空洞起来。
林晗也不知是被何事缠住,竟也没有来,家里,越发的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