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左盼随着第一波出城的人群走出睦州。她的前进方向——婺州。
她要将金莲图还给正主章翼。再做这最后一件事,左盼这个人便会真正消失在他们的世界。
走出城门不远,便听到身后急切传来的马蹄声,因城门口人太多,马在“吁”地一声后,停住了脚步。守城官兵前去盘问他,他焦急地说要找个人。
左盼听了,淡淡一笑,伸手抚上胸前的小珠子,没有回头。
没有雇一辆马车,左盼便是这么信步缓行,一步一步向婺州的方向走去。好像要以此来祭奠过去的一切,交还金莲图后,她便与这以前再无关系。
此时正午的阳光已是温暖灿烂,左盼感觉背心隐隐出了汗。她寻了路边一棵小树,临树而坐,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水袋,一个馒头,慢慢地吃着午餐。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马车飞驰而过,扬起漫天的烟尘。
灰尘扑了左盼一脸,一身,她忙挥动着双手在眼前扇着,人也被这灰尘呛得不住咳嗽,这模样,倒真是又落魄又滑稽。
一阵马嘶声响起,方才驶过的马车停了下来,从马车车窗探出一张少女的脸。少女看着左盼灰头土脸的样子格格笑起来,“这位小哥是干什么呢?怎的坐在路边用膳?如此一来,岂不是用尘土佐食?”
说着她便一跃跳下马车,径直走到左盼面前。
左盼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这位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唇红齿白,眼睛圆溜溜的,有点婴儿肥。虽是一身粗布衣,一头青丝上一件装饰也没有,却难掩其贵气,以及俯视一切的高傲。
少女见左盼不回答她,有些恼羞,大眼一瞪,再次打量了左盼一眼:“你为何不说话?难不成你竟看不起我?”
左盼啼笑皆非,不想惹事,便笑着开口:“与路边用膳,名曰‘野餐’,难道小姐竟连此高雅之事都不知么?”
少女柳眉一挑,颇为不屑地说:“就你这,也叫野餐?我本也是想野餐的,不如一起。”说着她一跺脚,转身向马车走去。
“我要野餐”她冲马车内喊。
“敏儿,不可胡闹。”马车内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话虽坚决,语气却很温柔。
“我就要野餐,你不让,我自己去”说着这个敏儿小姐便气鼓鼓地来到左盼面前,小手一伸,“我也要野餐,你给我”
啊?左盼错愕,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忙从包袱里再拿出一个馒头,递到敏儿手里。敏儿接过,学着左盼的样子席地而坐,一点也不怕脏。
倒是个爽快的丫头,左盼心里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敏儿大口咬了一口馒头,眉头打结。她将馒头含在嘴里,一脸痛苦地看着左盼好一会儿,见到左盼吃得津津有味,脸部扭曲地使劲嚼了馒头,吞了下去。吃完还不忘称赞一句:“嗯,野餐好吃”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连这么好吃的馒头都吃不下的,估计平日好吃好喝惯了。左盼笑了笑,不过却很好胜,虽然感觉馒头不好吃却硬是吃了。
敏儿毫无形象地吃馒头时,马车内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柔柔地看着她。中年妇女亦是一身普通装扮,很慈祥的样子。
“好了,吃饱了,我们上车吧”敏儿说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便拉住左盼的手。
左盼讶异,“小姐,这……”
“敏儿”妇女不由一惊,慈祥的脸上终于出现怒意。
“怎么?女乃娘,不可以带我的朋友一起走吗?那好,我自己走。或者,你也可向我娘亲禀告,反正她也没时间管我她的心里只有干不完的公事,从没有一刻陪我”说着,敏儿眼圈一红,嘟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叹口气,无奈地同意。
“他不可坐车内。”
“格格格格”敏儿笑起来,“女乃娘,她是女子枉你还比我多吃几十年的盐呢,这都看不出来”
此话一出,左盼大惊,不由低头审视自己。
没有什么破绽啊,为何她竟会知道?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洞察力
敏儿哈哈一笑,将左盼推进马车。
“我叫……敏儿。你叫什么?”敏儿笑着问,并未讲出她的姓。
刚才左盼观察马车夫,他双目精明,威武健硕,应该是个高手。
敏儿不简单,左盼得出结论。
“我叫小鱼。”左盼抱拳,“多谢小姐的马车。”
敏儿挥挥手,对左盼的客气之词不甚在意,“小鱼要去哪?我们是要去都城。”
都城?顺路要不,就搭她的顺风车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并且马车快,不容易被林晗他们追到。
“我也正好要去都城。”左盼淡淡一笑。
一路上,敏儿都叽叽喳喳地与左盼说着话,左盼有一声没一声地回应着,女乃娘却一直警觉地观察左盼,看来她的防范心强很多。
第二天,敏儿似乎已经将左盼当成闺蜜了,说了她自己的许多事——除了她的身份。左盼大致也了解到敏儿的性格,她正在那种缺乏父母关爱而极度叛逆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对着干。所以当女乃娘反对她“野餐”时,她就偏要去吃。女乃娘反对她带自己一同赶路时,她便拉着自己上车。
这一天他们没有走官道,据说是赶着回去抄了近路。
近路不就是小路吗?会不会有很多强盗?
左盼将此想法透露给敏儿,敏儿格格一笑,:“不要担心,此路我们已经走过很多次,且此地临近都城,哪有那般猖狂的强盗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敏儿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马蹄声响亮杂乱,听上去至少有十几匹
女乃娘忙掀开车帘探听情况,一股浓烈的黄土味伴随着冲天而起的灰尘从车窗直钻进来
女乃娘面色一慌,忙问车夫:“发生何事?”
“有盗匪。”车夫说着,马儿“啾”地一声停了下来。盗匪已经带着漫天的杀气逼近了他们。
会不会是章沐威的人?会不会是睦州的诈死被识破了?难道,自己真的逃不出这命运吗?
左盼脸色煞白,紧紧地盯着前方那一排蒙面盗匪手里明晃晃的刀剑。
敏儿脸色一沉,紧紧握住左盼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左盼看了看敏儿,心中更是讶异,这个敏儿究竟是何人,在如此危险之时竟仍是沉着冷静,临危不惧可不是她这个年纪之人可以轻易做到的。
“来者何人?”
一个三十多岁,满身横肉充满戾气的男人驱马上前一步,喝问。
“我们只是普通人家,急着回家才路过贵地。请各位行个方便,这些银两请兄弟们喝酒。”车夫说着,扯上的包袱一丢,包袱准确地落在那盗匪的马上。
“啧啧啧,爽快”盗匪扬声一笑,露出一口恶心的大黄牙,“只是,你当我们是乞丐吗?就这么点儿,也想从此经过?快将银子全拿出来,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
女乃娘闻言,忙取下她自己的包袱,敏儿却一把拦住她,沉着脸跳下马车。女乃娘和左盼都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叉着腰开骂了。
“哈哈本小姐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每每路遇乞丐时,我尚会施舍一二,可今日,我连一个铜板也不想给了看看你们,既不缺胳膊也不少腿的,为何行此龌龊之事你手里锋利的刀剑、浑身的力气无处可使是吗?如今边疆正在打仗,你怎么不去那里抛头颅洒热血,却在这里欺负孤儿弱小,你们叫什么男子汉自古如尔等做无本买卖之人,最该遭人唾弃了如今竟敢大言不惭,对弱质女流说不客气,本小姐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对我不客气的”
说着,她又上前一步,挺着小胸膛傲视着这人高马大的一干盗匪。
左盼真为她捏了一把汗,而女乃娘已经惊慌得额头冒冷汗了,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的小祖宗啊,怎么又这么不听话,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车夫此时已经全身戒备地站在了敏儿的身旁,手按在腰间,只要盗匪一动,他便会誓死护卫自己的主子。
而他这主子显然狂妄惯了,对众人的紧张丝毫为觉,仍是不知死活地叉着腰往前走,“我说,你们不如找块豆腐撞死,撒泡尿淹死,也好过在这里丢人而死真为你们的父母悲哀”
盗匪都蒙着面,瞧不见他们的脸色,却可知他们已是怒极了,因为有几人蠢蠢欲动,提着手里的刀剑便要往前行。只是他们的首领没发话而按兵不动而已。
为首的盗匪目光冷冽地盯着敏儿说完,不怒反笑,“这个女娃儿挺有趣,兄弟们说,我们是不是正缺这样一个女人乐呵乐呵?不如,我们不要你的钱了,你给我回去当兄弟们的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