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敏儿已如橡皮糖般缠住了章翼,可章翼仍是冷着脸带左盼离开了。敏儿也不着急,自信满满地说:“我会找到你的,你是我的想跑也跑不掉”
“这口气,和你真像”左盼笑章翼。
章翼嘴角抽了抽,没说什么。
二人同骑在一匹马上,在刚冒出女敕草的草地上缓缓前行,大狗不急不缓地跟着。一时之间,所有的事又涌上心头,左盼只觉眼眶一热,一颗泪掉落进章翼的手上。
“你怎么来了?”左盼吸吸鼻子,问。
“偶尔听到你在睦州的消息,便来了。”章翼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听说你被软禁了。”左盼又问。
“没什么,比你过的好。”章翼仍是淡淡地说着。
左盼心里一暖。
他说,“比你过的好”。他觉得他比自己过得好,心有愧意。
“你如今已经自由了吗?为何能出来。”左盼看着他一身的黄衣,忽然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身上的故事。
他是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当他喝了生母亲手喂的毒药后,心里会是怎样的痛苦。好不容易醒来,自己却已经变成一个少年,还要看着“自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最痛苦的,却是母亲仍不放过“她”,还在不住地追杀“她”吧。
左盼记得,自己说过以后要对他好点。
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对自己好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左盼眼圈又红了,忙低下头,她坐在前面,被章翼拥在怀里,章翼应该看不到她在哭。
“你怎么又哭了?”章翼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我知道,你受苦了,从此以后,我会更好地对你,不再让你受苦,我要让欺负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不没什么。”左盼忙道。
她已经想抽身了,不想再因自己而生出事端。
章翼说要带她去一心月复家中安顿,左盼不同意。有了祝家和书院之事在先,她不能不考虑,会不会再连累到别人。
他们在最近的一个小镇最僻静的地方找了一间最普通的房子,当房东见到两个“少年”亲密地牵着手时,面色很怪异。
左盼瞪了章翼一眼,为何总要牵着?
章翼笑盈盈,用嘴型说:“怕你跑了。”
章翼给了房东一些银子,请他帮忙买些日常用品,二人便开始收拾屋子。
应该很久没人住的,灰尘很多,左盼给章翼和自己用布巾做了顶帽子,便大刀阔斧地干起来。后来灰尘呛得人直咳嗽,左盼便又做了两个口罩。
章翼面色古怪地看着口罩,“你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这是口罩,在我们家乡打扫时多用它蒙住口鼻,以免吸入灰尘。”左盼笑着为他戴上,忽然想起敏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穿越来的,看她说话有时也会文绉绉的,应该来了有段时间吧,只是好像太招摇了,但愿不要闹出麻烦来。唉,说起麻烦,谁有她的多呢。左盼摇摇头。
“你的家乡,可以告诉我是怎样的吗?”。章翼有些好奇。
“嗯……我的家乡,有汽车,不用马拉就能跑的铁盒子;还有,电冰箱,在天热的时候也能吃上冰,冰激凌很甜很香很软……还有空调,天冷的时候有了它会变暖和,天热的时候有了它会变凉快;有飞机,是一只非常大的铁鸟,可以在天上飞,将人带去任何地方……”左盼一边打扫,一边缓缓地说着,最后,她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发呆。
“你想回去吗?”。章翼忽然停下手里的活,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会回去吗?你会像忽然来到这里时一样,忽然又回去吗?”。
“回不去了,那里的我,早已是一盒骨灰。而且,那里再没有让我留恋的人。回去做什么……”左盼神色一黯,忽又一笑,“我回去了不是很好吗?这样,你就可以当你自己了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
“不是”章翼的语气很坚决,“我很喜欢现在的样子,很喜欢现在的你。我只剩下你了,你也只剩下我,你不准忽然不见了”
左盼心头一酸,点点头,柔声说:“好,我答应你。我只剩下你了,你也只有我。我不走。”
章翼闻言,轻轻一笑,竟似得到糖吃的小孩子,笑得很单纯。他深深凝望着左盼,幽黑晶亮的双眸倒映出左盼的影子,笑意盎然。
屋内的温度似乎改变了,气压似乎也在渐渐改变。左盼忽然低下头,灿烂一笑,对着章翼欢快地说:“你知道吗,那个敏儿也是从我的家乡来的。在我们那里,这种情况叫作穿越,她应该是一缕幽魂穿越到现在的敏儿身体上,就如你我一般,我的灵魂与你的身体融为一体。你的灵魂与章翼的身体融为一个整体。”
于是,左盼一边欢乐地打扫着,说起与敏儿相识的经过。章翼也在一边打扫,淡淡地笑着,听她的诉说。
“刚开始我只是觉得她有点神秘,没想到她说了很多我家乡的话,我才确定了她的身份的。”左盼想起她的“我代表月亮消灭你们”就想笑,这里谁能听懂这句话呢。
想到她对章翼的一见钟情,左盼又忍不住打趣他,:“我们那里的女孩子一般都很开放,喜欢一个男生便会很执着地去追。是倒追男生哦,你不敢想象吧?所以啊,我看她是不会放弃你的她说了你跑不掉哈哈其实她人很不错的,你要不要考虑下?”
章翼脸上的笑渐渐僵住,他直起身子,定定地望着左盼,一本正经地说:“是么?为何不见你倒追?不如,你来追我吧”
左盼的心咯噔一下,嘴角扯了扯,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装糊涂。
心里却又开始发愁了,他怎么还没忘记这茬啊?
因章翼的这句话,二人都沉默起来。左盼试图打破僵局,章翼却冷着脸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房东便将他们要的东西买了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看着买来的一袋面粉,章翼忽然讷讷地轻声说了些什么,左盼没听清,他又说了一遍,左盼仍是没听清。
“你倒大声点啊”
“你做蒸糕给我吃吧”他终于大声了点。
“……啊?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
章翼冷了脸,扭头看向别处,“只有我没吃过。”
只有他没吃过?那么,还有谁吃过?家园里的孩子,和他……
左盼笑了笑,大声说:“好啊”
这个屋子虽普通,不过灶房倒还不错,挺好使的。左盼将灶房收拾好,开始和面,将打蛋这个艰巨的工作交给章翼。章翼便在一旁使劲地打着,一脸的深不可测,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忽然,他笑了一下,颇有趣味地看着左盼。看一会儿,笑一会儿,左盼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模模脸,“我脸上有什么吗?”。谁知,这一次他笑得更厉害,竟笑出声音来,这对于一贯冷酷的他而言,真是稀奇。
见他一直笑,左盼终于明白了他笑的原因了,凑近旁边的水盆一看,果然,自己脸上有面粉。
左盼嘿嘿一笑,一脸无害地走到章翼面前,勾勾手指,章翼疑惑地靠近。猛地,左盼抱住他的脸使劲揉起来,于是,她手上的面粉全都糊到了他的脸上
看到他一脸雪白,左盼哈哈大笑。章翼先是一脸错愕,继而也笑起来,凝望着左盼的黑眸熠熠生辉,透出一丝异样的光彩。他缓缓向后退,悄悄将蛋碗放下,抓了一把面粉,忽然手一扬,漫天的面粉如雪花一般飘飘洒洒,与屋顶瓦缝透进来的丝丝阳光辉映出梦幻般的光彩,无声无息……
面粉落了左盼一头,一身,左盼笑盈盈地看着对面浅笑的章翼,心,从未有过的宁静。
章翼缓缓走近,牵起她的手,紧紧的,紧紧的,将她的手勒得生疼。可她没有动,她明白,这短暂的祥和是多么可贵。她明白,这份温暖过后,还有残酷的现实要去面对。
她明白,他这样做的意思。
与你牵手……白头……
心忽然很痛,很空,仿佛有个角落缺失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
章翼凝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从睁眼发现自己成为章翼后,见到你,我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承认,开始我是因为这个身体。可是后来,章翼的意识越来越强烈,章翼的记忆占了大半。而我自己的记忆,除了最深,最痛的那一部分,几乎已经淡忘。我越来越像章翼了。或者说,我现在真的是章翼了。所以,请你不要心里有障碍,不要觉得我对你好很奇怪。所以,请让我来照顾你,也请你来照顾我。我们只有彼此。”
左盼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心里有些感动。可是,她的心已经缺了,不能再去想这些了。
她轻轻地抽出手,拿出打蛋的碗,努力地,认真地打着。她说:“蛋清要多打才会发,做出的蒸糕才会更好吃。可是,若少了蜜糖,再怎么打,做出的蒸糕也不会甜。”
她心中缺失的那部分,就是这向往甜蜜的“蜜糖”。
章翼双肩渐渐塌下去,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