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祥和殿,意外发现在门外的除了林晗和文武,还有章瑞。
左盼愣了一下,感觉有些尴尬。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
章瑞却笑了笑,问:“我有点事找皇上。”
他叫女皇“皇上”,而不是“母皇”,在他心里,还是不能原谅女皇曾经抛弃他一事?
左盼默默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可是她什么也没看到。
她已经彻底不了解他了。
“母皇睡着了。”她低语,随后颔首,与林晗、文武自行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向另一个方向远去,他应该也走了。
林晗和文武都没有说话,只是略带异样的眼光看了看她。
第二日,左盼再次去祥和殿时,先交上了自己对两份奏折的批阅,女皇过目并一一指出缺点和优点后,左盼开口道:“母皇,瑞……也是您的儿子,您可以让他来分担些政事。他的才能是有目共睹,我想……”
“妍儿,”女皇打断他,用手指了指她的批阅后,皱皱眉,“此处,有不妥……”
她在岔开话题?
她为何要岔开话题?难道,她还是对他心存芥蒂?她以前不是很宠他的吗?为何章沐威一出事,她反而冷淡了呢?
“母皇……”左盼没有看奏折,轻轻唤了一声,这一声,她特意放柔了,好像撒娇。
女皇手一顿,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她的眼里,还有痛楚。
不管怎样,他们都是母子,她心里是疼他的吧?问题应该是章瑞,他听到母亲竟然想放弃他,心里定是不痛快的。所以,章瑞和女皇都觉得见面时会尴尬吧?
其实,最尴尬的是她啊
每次见到他,心还是会酸,会痛,更多的是,觉得自己的可笑。
她不想这样。
夜深人静时,左盼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是时候离开了吧?
皇位,随便女皇给哪个儿子吧。
因为母子心连心,女皇肯定是对章翼有所疑惑的,只是这个事实太惊世骇俗,她不敢,也不可能会往这方面想。她只是会在心里奇怪,为何这个章翼,给她的感觉比她的女儿还亲近。
既然她已经有所感觉,想来将真相告诉她,她也不会太抗拒吧。
只是现在自己这个公主明明还在,她的心思便只会放在自己身上,若自己走了,她的注意力会不会更多的放在章翼身上呢?他们相处的时间越多,了解的便也越多,总有一天,她自己会发现这个真相的。
其实,从一年前章翼额头也有了金莲图案后,左盼便存下了这个想法。
她要让女皇接受章翼,将金莲图和大周都还给章翼这个正主
那么,就让自己消失在他们面前吧。
不过,在离开前,她要去见一个人。
第二日一早,怀里揣着一个小盒子,在一大群的宫人的陪伴下,左盼到了关押重犯的死牢。
窗外的阳光不能照进死牢,走进来,便如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恐怖黑洞,阴冷,死寂。扑鼻的潮气与霉腥味让随行的几个宫女掩上了鼻子,左盼却是淡淡一笑。
这里还好,更恐怖的地方她都呆过,这里算什么。
死牢的狱卒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带着路,几个囚犯见有贵人到,纷纷伸长了瘦骨嶙峋的双手,嘴里凄苦地哀叫:“我是冤枉的啊救命啊”
左盼心中一滞,不禁驻足,走近细看。却在这时,一人伸出了手紧紧抓住了左盼的衣角。
“大胆”
一旁的女官立刻怒喝,文武已经一脚将此人踢开了。
“别”左盼惊呼,却也无奈。“算了,快带路吧。”她对狱卒说。
再不看这凄惨的一幕,左盼加快了步子。
很快就到了关押童轩中一家的牢房,童轩中一个人一间,其他人挤在一间。此时的他们,个个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哪里还有以前的光鲜。
因为童轩中入狱是遭章沐威亲信弹劾,而非因参与到章沐威的造反。如今章沐威失败,那些亲信也被砍头,故而此时他的案子处理起来倒有些微妙,甚至有几个官员还上折子说童轩中是被陷害的。女皇当然明白其中真相,却暂时还顾不到他头上,因此他的案子一拖再拖,他们一家人既没有放出来,也没有审问。在死牢的这些天,他们应该尝到了何谓生不如死吧。
牢房的一角,童慧妤躺在发霉的稻草上,一头乱发,衣服破烂几块,沾着些可疑的红黑污渍,脸上还有几块青肿。不用想,这都是她两位姨娘的杰作。她们以为是童慧妤给她们带来的灾难,当然会将满心的怒气与惶恐发泄在她身上。见到她这个样子,左盼却感觉心酸。她曾经那样害自己,为何此刻,却无法恨她?
狱卒喊了声“公主驾到”,童轩中恍惚了很久才明白,忙跪地叩头。童家的其他人像见到一丝希望般,跪拜不已。
人,到了绝望的时候,真的是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
“慧妤,你还好吗?”。左盼蹲下,平视着她,声音淡然无波。
童慧妤见到她来时,虽然也跟着跪了下来,可她却没有磕头,更没有谦卑地说“公主千岁”。她的背脊一直挺得笔直,冷冷地看着一身华服的左盼。
“不用假惺惺。”她说。
“你大胆竟敢这么对公主说话”一旁的江姨娘立刻甩了她一巴掌,然后谄媚地对左盼笑着,“公主不要理这个贱丫头一切都是她做的,她罪该万死跟我们无关的啊,公主英明”
童慧妤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住嘴。”左盼冷冽一扫,江姨娘似乎打了一个冷颤,瑟瑟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不要这样,我从未有害你的心,有今日的一切,都是你的多疑,你的心计造成的。”左盼静静地看她,“你从一早就开始防备我,利用我,可我一次一次地原谅你,只当你是还未长大的妹妹。可是你呢?”
从她与小环还有自己三人第一次逛街,遇到章瑞她称自己是丫鬟时,就已经明白她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她之所以一定要喊自己“盼儿姐姐”而非“姐姐”,就已经知道,结拜不过是她笼络自己的手段。
她想利用自己当个逗人开心的小丑,却发现,自己这个小丑吸引了她心上人的注意。于是,她的心不平衡了。
左盼一直都知道这些,只是故意去忽视。毕竟,她在自己最无助彷徨的时候,给了自己稳定的生活,也曾经感受过快乐。
所以,在童兮单喝了杏仁茶中毒后,自己帮助她撒谎。因为,那个生杏仁茶并不是江姨娘给的,而确实是童慧妤她本人。小环亲手磨的,早就让她掉包了。
那一次,才十四岁的童慧妤,便知道用这样的手段。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甘心被她利用,让她越来越向邪恶的路上走
左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她,以往的一幕幕在脑中浮现,却不再愤怒,只觉悲哀。
童慧妤也一直回望着左盼,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渐渐地,她冰冷倔强的表情渐渐崩塌,一行清泪从脸上划过。
“你知道错了吗?”。左盼问。
她的嘴角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
“你知道错了吗”左盼加重语气。
她低下了头,左盼见到她头顶几块青白的头皮——是被人生生扯下头发的结果。
左盼一直看着她,伪装出的冰冷,渐渐软了一角。她取出袖中的盒子,从牢房木栅栏伸过去。童慧妤迟疑了很久,颤着手缓缓打开盒子,盒中一个面泥捏制的古装美女,鹅黄华衣,俏丽花辨,宛若一个小小的童慧妤。
只是,在胳膊和脖子处,有条明显的修补痕迹。
“这是我找来的,已经修好了。”左盼声音微涩,说完,起身看向童轩中,冷峻着脸,“虽然章沐威造反失败,他的势力圈子也跟着倒塌。你是因他的设计才入狱的。可是,那些事是不是诬陷,你自己明白。稍后,我会让人带你出去。你自己去朝堂上自首吧至于你的家人,我会为你们求情,毕竟,他们是无辜的。”
“谢公主开恩谢公主开恩”童轩中和姨娘们公子们全都惊喜万分,趴在地上努力地磕头。
只有童慧妤,愣愣地看着手里有着补痕的面人儿。
“纵是补好了,破碎过的痕迹却还在。”
左盼离开时听到她说。
脚步顿了顿,却再没回头,忍了好久的泪,渐渐滑落。
当晚,左盼悄悄易了容,穿上女官的衣服,揣着从安心殿女官那里偷来的腰牌,一个人溜出了皇宫。
夜寒如水,左盼紧了紧身上的袍服,回望一眼身后巍峨寂静的皇宫。她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属于她,她本就是不该出现的一缕幽魂。就让她先消失一段时间,让所有的一切回归原位吧。
她有留书,女皇应该不会太过于担心,章翼看到信,看到她留下的金莲图,就应该会明白她的用意。
希望他能早日找回自己的生活。
她这次出走,不是逃避,而是力求每个人都认清自己。
蓦地,她愣住。
前面的高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两个人。他们朝她摆摆手,一脸惬意的笑。
几乎是同时,他们纵身一跃,同时落到她的身旁。
“你们……这是……”她诧异地看看他们手里的包袱,“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的是你吧?”文武甩甩手里的包袱,“我们只不过是陪一个逃学的公主浪迹天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