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身向咸安那畔行,终于到了西秦都城咸安城。燕洛雪坐在马车里,透过朦胧的车帘,看着咸安城巍峨的城楼,看着咸安城厚重的城墙,不禁出言赞叹:“西秦国都城可比东齐金鹰城有气势多了,少了许多脂粉气。”
然而秦慕萧只轻声哼了一声,面上涌起的不是熟悉,而是陌生;不是亲切,而是疏淡;不是欣喜,而是沧桑。
燕洛雪哪里知道,秦慕萧幼小离家,对咸安城并无太多印象,要说有,那也只是伤痛,绝非言语可以表达。
秦慕萧在城外下了车,与燕洛雪,秋月怜缓步当车,状似闲游。秦慕萧一身月白色绸衫,腰悬翠绿色翡翠玉佩,手中一把折扇轻摇,偶尔对着看直眼儿的小姑娘温柔浅笑,真真玉树临风一少年。燕洛雪和秋月怜跟在后面,交换了一下眼神,均笑着各自顾盼。这秦慕萧一向低调,怎么进了咸安城就张扬起来,还明目张胆勾引小姑娘。
三人行至贤成街,秦慕萧拦下一路人,施礼问道:“此街可有一个叫云裳的成衣坊?”
那路人见秦慕萧贵气逼人,垂头敛目,恭恭敬敬回答:“有的,有的,前走五十步,就能看到招牌了。”
秋月怜低声告诉燕洛雪云裳坊是西秦国最有名的成衣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勾栏歌坊,都喜欢云裳坊,不仅因为云裳坊价格公道,更因为云裳坊的成衣都是仅此一件,绝无重复,满足了那些爱美之人独占的心里。而云裳坊是无情山庄的产业,是无情山庄设在咸安城的秘密分舵。舵主吴元举外表本分,实际上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手中一把银针,杀人于无形。
燕洛雪咂咂舌,银针,不会是像东方不败吧,大男人舞弄绣花针,那情景,还真是,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燕洛雪奚落讪笑的表情让秦慕萧的回眸所制止,他们已经站在了云裳坊的门前,云裳坊的招牌很具有美感,扇柱截面,周围雕着腾云,中间字体纤细娟秀,云裳坊这三字应是女子所题。秦慕萧瞄了一眼,便意味深长看了燕洛雪一眼,说道:“这墨宝的主人是那位与人私奔的殷晓晓,想不到吧。”
燕洛雪缩了缩脖,与她有什么关系?秦慕萧怎么这么愿意把她和这位殷晓晓相提并论?秋月怜将嘴凑到燕洛雪耳边,冷笑道:“他是说你,面目娇柔,实则心如铁石,硬得很!任他打啊,敲啊,烧啊,就是不化成春水。”
燕洛雪退了一步,与秋月怜拉开距离,抬头见一中年男子迎了出来,那人头戴方巾,身穿上好的深棕色锦袍,身体略有些发福,脸上堆满笑容,正是典型的商人形象。看秋月怜的眼色,燕洛雪知道此人应是吴元举。燕洛雪好奇瞧向吴元举的手,却只看到绣着花边的袖子,那双神奇的手缩在里头,半点都未露出。
吴元举热情地将秦慕萧三人让至坊内,秦慕萧装模作样订做了几件衣裳,吴元举为他量衣时,秦慕萧在吴元举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吴元举轻轻点了点头。
没多久,几人从云裳坊走出,过了几个街区,一辆轻便马车停在街口,车夫躬身向秦慕萧施礼,秋月怜掀起帘子,让秦慕萧和燕洛雪上车,随后也钻了进来。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吱吱扭扭向前行去。
不过是雇个车,还弄得这么神秘,若神秘,又何必招摇过市,真是不懂,燕洛雪看着一到车中就闭起眼打盹的秦慕萧,暗暗摇头。
车子行了一段不能算近的路,在一片古柏林中两米宽的石子路上停了下来。前面是一家寺院。三人走在柏林中,闻着柏树的浓浓气味,听着寺院的悠悠钟声,不由得心生肃穆。燕洛雪说道:“这里真是安静,人一到这里,心灵都会得到净化。”
“你这么认为?”秦慕萧停下脚步,回身认真地看着燕洛雪,“我倒不这么认为,佛法自在人心,若心中有佛,在哪里都是一样,若心中有魔,就是日日聆听梵音也是枉然。”
秦慕萧的话有着不容忽视的苦涩,他是说自己吗?他为什么一到咸安城,就巴巴地前来寺院,礼佛?佛曰:不可信!更何况燕洛雪乎?
柏林尽头,一座清幽古寺出现在他们眼前。这寺院叫做珍宁寺,从那斑斑驳驳的围墙,从那尖塔上长着的茅草,燕洛雪知道这寺院香火并不鼎盛。燕洛雪看着秦慕萧,秦慕萧看着珍宁寺,脸上的表情让燕洛雪心里莫名难过,那是不容辩驳的悲伤。
秦慕萧举手扣动寺门门环,一名女尼前来应门,那女尼身穿灰色缁衣,头戴僧帽,年龄不过二八,她双手合十,低眉顺眼,说道:“几位施主,不知到本寺来是来敬香礼佛还是求签问卜?”
秦慕萧摇摇折扇,说道:“敬香礼佛是当然的,但还需麻烦您将这个交给贞宁师傅。”
秦慕萧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女尼接过,又施了一礼,说道:“施主请进。”
秦慕萧带着燕洛雪、秋月怜进寺焚香,见过住持,被让进一间禅房内,秦慕萧静静等候,留下了秋月怜,却将燕洛雪赶了出来。燕洛雪在禅房前充当起了门卫。
燕洛雪正无聊之极,一名身穿粗布缁衣却留着头发的女人朝这边走来,那女人满头白发,面容憔悴,身子羸弱,走起路来竟踉踉跄跄。她见洛雪站在门前,便停了脚步,深陷在眼眶的双眼死死盯着燕洛雪,燕洛雪被看得直发毛。怎么,秦慕萧到这佛宁寺就是来见这个女人?她和秦慕萧是什么关系?
禅房门开了,那女人的目光在秦慕萧的脸上流连了很久,但最终落到了已经揭去人皮面具的秋月怜的身上,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看,看得泪水肆意横流。
秦慕萧过来,将她拉进禅房,对燕洛雪说道:“你就在这里,别走太远。”然后关了禅房的门。这女人与秋月怜有关?
禅房中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女子语不成声,燕洛雪叹口气,秦慕萧既然不让她留在禅房,应是不想对她言明这女子身份,她就应该识趣,躲远些。
燕洛雪在寺内随意闲逛,进入一间佛堂,佛堂前一蒲团之上,坐着一名老尼姑,老尼姑身前放着签筒,燕洛雪跪下,对着佛像拜了几拜,拿了签筒摇了几下,一只签落了下来,这枝木签之上写了四个篆字:魂归故里。
燕洛雪并不识得这篆字,而是那女尼惊呼出声方知此签何意,那女尼手拿签簿,快速翻动,然后对着那页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签从未出现过,签筒中从无此签,今天怎么会?”
燕洛雪抢过签簿,见纸页枯黄颜色,左边页上题着一首解诗:悠悠一曲浮生梦,香魂茫茫返故城,缘化玄妙世人奇,重逢却是不相识。上面绘一幅女子画像,那女子年少貌美,还有些稚气未消,但那少女相貌让燕洛雪直了眼,闪了神,那人面貌依稀竟是秦珍儿!珍宁寺,珍宁寺,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