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燕洛雪谎称解手,轻易出了黑石屋,也不知是秦柯本无意关她还是真的因伤心过度疏于了防范,她又很轻易地弄了一匹马。她从裙子内里扯下几片布,将马蹄包住。她牵着马,悄手悄脚出了山坳。她不知道,周化风一直跟着她,直到天大亮,直到她在一条小河边,见到了精神萎顿的裘许穆。
裘许穆独自一人,坐在小河畔,哭得梨花带雨。燕洛雪坐在了她身边,看了她很久,她理都不理。燕洛雪此时对她又是不解,又是同情,又是好奇,还有几分气愤,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跳了起来,看了看燕洛雪,不耐烦吼道:“哪里来的小花猫,滚开!”
燕洛雪心里有气,立刻出言反击:“那也好过不肯回家的野猫。”
裘许穆被说到痛处,面红耳赤,举手就要打燕洛雪。燕洛雪微笑着抬手擎住,说到:“对不住,对不住,这两日承蒙太子妃照顾,我应先道谢才是。”
裘许穆呆愣一下,她弯腰将手伸进水里,然后就向燕洛雪脸上抹去。燕洛雪脸上灰尘尽去,露出一个绝色俏佳人,酷似荣华公主却绝不是荣华公主。裘许穆吃惊喊道:“一直都是你!你是荣华公主的女儿!”
“正是!洛雪这厢有礼!”燕洛雪脸上露出些许嘲讽,但还是中规中矩向裘许穆施了一礼。
裘许穆摇头不止,感到难以置信。她对着奔流河水,喃喃自语:“天意弄人,秦柯用尽心机,也见不得心上人,我盼来盼去,盼到的却是阴阳两隔,这上苍就这么无情吗?”。
燕洛雪伸手抚着河岸边即将枯萎的小草,冷笑一声说道:“我却只知太子妃无情,为了自己,出卖别人。”
裘许穆“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申辩:“北燕国灭我裘氏,裘氏三百多口人,只留我一人活在世上,燕重烨不顾我已经和杨公子定下婚约,强行抢我进门,我和他们是仇人,既是仇人,何来出卖!”
“你真是口不对心,你若想报仇,有的是机会,会一等二十多年吗?燕重烨日日在你身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把他们当仇人,谁相信?”燕洛雪突然刻薄起来,真是毫不留情。
裘许穆恼羞成怒,冲到燕洛雪面前,摇着她的肩膀,喊着:“你懂什么?你一个小丫头会懂什么?你怎知一个弱女子思念成疾惶然无助却突然被强娶,被……”她突然又流泪,说不下去,她伸手拂去泪水,直起身,低声说道:“可笑,和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说的。”
“哦,洛雪有一事不明,你既然憎恨燕重烨,为什么还要回燕京?天地之大,还怕找不到容身之处吗?你可以去南凤国啊,明阳有一子,叫明嘉诩,是我师兄。”燕洛雪眼神清亮,望着裘许穆。
裘许穆听了,笑了,泪水却又流下来,“他娶妻生子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她叹了口气:“为什么回去?问得好!回去我就能向他兴师问罪吗?他若知道,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他这回可称心如意了。”说到最后,语声几不可闻。
燕洛雪说道:“怕不会吧,他现在正闹心呢,他现在可能没空理你,他给我皇祖父下了‘红尘迷乱’咒。”
“什么?他给皇上下了咒术?”裘许穆脸色剧变,声音都变了。
“你不知道吧?现在知道了你就猜猜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依我看来,他这么做也许有一半是为你,他对你很好啊,为了替你报仇解恨,不惜向皇祖父下咒,你知道吗,咒术弄不好会伤及己身。”燕洛雪有意试探。
裘许穆双眼发直:“他这个疯子,他这个傻瓜,他哪里是为我报仇,他是想逼死我!他是不给我退路,皇上他怎么样了?”
“我被你捉来,也不知情形如何了。看来你也不赞成燕重烨的做法,你应该速回太子府。”燕洛雪冷静说道。
“那你呢?”裘许穆问道。
“我,我就扮成你的侍女好了。”燕洛雪笑笑,手上沾了些土,又向脸上抹去,“我爹他们定会去太子府找我的,你可要保证我的安全啊。”
“你这孩子,真是胡闹,你不知,你不知他疯起来是什么样子,若出事,我如何向你娘交代。”
“哼,你还敢说这话,你将我娘送给秦柯,就不怕秦柯伤害我娘,你又哪里对得起她了?”燕洛雪一针见血。
裘许穆却不以为忤,她伤感说道:“我流落江湖,被游学的杨公子收留,我们本来就要成亲,杨公子收到家信,说娘亲病重,他要我随他前去,我想我一去就不会再回北燕,便偷偷跑去祭祀死去的父母,结果却遇到了燕重烨。等我摆月兑燕重烨返回单孤山家中,已是人去屋空,我苦苦思念于他,甚至悄悄积攒了盘缠,可就在我准备上路时,燕重烨派人将我掳进了东宫。等我再次获得自由,我儿子已经三岁了。十年前这个时节,我怀念杨公子上了单孤山,巧遇乔装出游的秦柯,他听见我的琴声,说他听过此曲,要为我寻访作这曲子的人,我许下诺言,为他做一件事。我有求于他,哪还顾得上什么。”
燕洛雪心生恻然,怪不得他们这对夫妻如此古怪,这也可说是天意弄人!
二人上马,快速飞奔,燕洛雪发现这不是来时之路,就叫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原路?”
裘许穆说:“那条路偏僻,当时人多,又必须隐秘,如今就你我二人,还是走大路。过了这片桦树林,就到了官道,就没什么危险了。”
燕洛雪点点头,一路跟着裘许穆,穿过桦树林,前面果然是宽阔官道,只是奇怪得很,官道上冷清得过分,是一人也无。
裘许穆苦笑:“一定是燕重烨不了哨卡,盘查找我呢。”
燕洛雪心中暗想,这对夫妻真是,一个平日拈花惹草,一个终日愤恨难消,分开了,却似乎又很牵挂,这种感情,还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正走着,一队军马果然出现,裘许穆上前,那队人马领头的正是燕重烨身边的计子桥。
计子桥躬身对裘许穆说道:“下官恭迎太子妃,请太子妃随下官去见太子殿下。”
裘许穆头一扬,大声说道:“计大人,前面带路。”
计子桥走在前面,细心的燕洛雪发现计子桥的手紧紧攥着,似乎很紧张。
“难道太子正发怒?”燕洛雪有些疑惑,但时间没有让燕洛雪细细思索,他们已经来到一座大帐前。裘许穆也不用计子桥通报,一掀帘子,走了进去。燕洛雪在外面只听见一声惊呼,就没了动静。
燕洛雪想到燕重烨暴虐,会不会……她就要冲进帐,却被帐外士兵拔剑拦住。计子桥说道:“人家夫妻斗气,你这个丫头急什么?来人啊,将这个丫头送到那顶蓝色大帐里去。”
燕洛雪心中疑窦丛生,计子桥今天和往日不同,似乎少了些奴才气,多了些颐气指使。那蓝色大帐中会是谁?难道他们还认为我是“荣华公主”
燕洛雪被粗暴推搡着进入了这蓝色大帐。大帐中一张书案,一张大床,床上坐着一个绝艳女子,身披白色貂裘披肩,手捧着金色镶花暖炉,一双妙目讥诮地瞧着燕洛雪,却是东齐幽王的宠妃水茵儿。
燕洛雪望着水茵儿总水汪汪的多情目,望着水茵儿总笑盈盈的红唇,望着水茵儿涂着艳红色蔻丹的纤纤手指,心里喊道:“这下,真的糟了。裘许穆刚进去的大帐不会是东齐幽王那个色鬼的吧?”
燕洛雪想到这里,下意识害怕地伸手在脸上又抹了两下,这下子脸上更花了。水茵儿见了,扑哧一笑,风情万种走了过来,用手指挑起洛雪下颌,语带浅笑:“小丫头倒有趣,你主子没遮遮掩掩,你倒扮个小花猫,怎么,你比你主子漂亮吗?”。
燕洛雪躲开她的手,说道:“你们抓了我家主子,到底意欲何为?你若敢让那老色鬼侮辱我家主子,我家主人不会放过你们的。”唉,也只能先这样虚张声势一番。
“哈!哈!哈!”水茵儿似听了什么可笑的事,笑得花枝乱颤,久久,她止住笑,说道:“好啊,我就等着呢。都说燕重烨冷酷无情,从不把女人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也只有这裘许穆能得他些许关注。我如今就是要看看,他将女子当做物品转来赠去的下场,小丫头,你就留下,好好看看你家主子的嘴脸。”
燕洛雪知道,水茵儿这是要报当年之仇。她冷下脸,不屑说道:“你当年受燕重烨所辱,如今你又让人侮辱裘许穆,你又强过燕重烨几分?再说,你若让人侮辱裘许穆,我敢说裘许穆绝不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到时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只会激怒燕重烨。”燕洛雪索性对水茵儿澄清利害。
果然,水茵儿收了笑容,上下打量着燕洛雪,问道:“你是谁?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边说边上前用袖子擦燕洛雪的脸。
燕洛雪退开一步,屈膝一礼,说道:“贵妃娘娘安好,我是洛雪。多日不见,您威仪更胜往昔啊。”
水茵儿大为震惊,她紧走几步,掀帘向外看了看,回身拉过燕洛雪,将燕洛雪拉坐到床上,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你那位夫君呢?你为什么和裘许穆在一起?”
燕洛雪说道:“我和她在一起很奇怪吗?我们偶然遇在一起,结伴而行,贵妃娘娘,我现在只想知道裘许穆有没有危险,那座大帐中是不是那个幽王?”
水茵儿笑笑,摇头,说:“放心,我虽然恨燕重烨,却没有他下作,帐中人绝不是你想的,你绝猜不到,裘许穆的清白不用你一个小丫头操心。对了,你还没算回答我的问话。”
燕洛雪眼珠一转,说道:“还不是因为燕重烨和你们东齐太子勾勾搭搭。”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然后呢?”水茵儿脸色微变,却并没上钩。
燕洛雪心中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对了,是计子桥。看来计子桥是东齐的奸细,那燕重烨这边的情况东齐不是应该了如指掌吗,水茵儿问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爹娘。这,她怎么会说,再说她也真不知道啊。也不知秦慕萧怎么样了。
燕洛雪不再继续装糊涂,打个哈哈:“贵妃不是都知道了吗,计子桥不会隐瞒什么吧?”
“你,你,你就是那个荣华公主对不对?你扮作了你娘!你娘是荣华公主!”水茵儿有些了悟,“裘许穆为什么劫走你,不会是怕燕重烨对你,不,对你娘动真格的吧?”
“这我怎么会知道!贵妃娘娘,你放了我吧。”燕洛雪判断水茵儿对她应没有恶意,于是斗胆相求。
“好,等事情一过,我定会放你走,你先忍耐几天。”水茵儿一口答应,恍惚着,好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一样。
燕洛雪心中着急,但也不敢表露,只好唯唯答应。这时,帐帘被掀起,裘许穆被推了进来。裘许穆面白如纸,嘴唇哆嗦,显然受了惊吓。
燕洛雪跳起扶住摇摇欲坠的裘许穆,质问水茵儿:“你不是说没事吗?为什么会这样?”又问裘许穆:“是谁,他是谁?”
裘许穆紧紧抱着燕洛雪,从燕洛雪的身子汲取温暖,燕洛雪感觉裘许穆全身湿漉漉,似刚从冰窖中出来一般。
水茵儿冷笑一声:“原来大名鼎鼎的北燕太子妃裘许穆不过是徒有虚名,连个孩子都不如。”
裘许穆松开了燕洛雪,透过泪眼,看着雍容华贵的水茵儿,惨淡一笑:“是你,真想不到!你抓了我是要报仇,还是要威胁北燕?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受人胁迫吗?”。
水茵儿轻移莲步,姿态万千,她走到裘许穆身边,贴着裘许穆的耳根,一字一字说道:“我们不妨赌赌,我赢了,燕重烨死;我输了,你死。”
这么恶毒,水茵儿怎么说得出口,水茵儿确实不是一般的软弱女子,燕洛雪又一次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