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大街上,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芷萱自然不便掀开帘子了解马车外的情形。
不过,她能猜到,乐颂大约不太高兴了,顿了好一会儿,他才驱马来到马车边上,有意压低嗓音说话。
“嫂嫂,做弟弟的就不送你了……今日和嫂嫂叙话,令人心头豁然开朗,想必亡兄在地下有知,也会为我们叔嫂二人的和睦相处感到欣慰……话不多说,过些天见面再叙吧!”
说完,也不等芷萱应答,径直策马,疾驰而去。
他那一番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跳跃度极大,中间几次停顿,饱含着欲言又止的意思,叫她头大的同时,亦好奇之极,这小叔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萱儿——”就在她满脑子胡思乱想时,宁修良开口了:“我们回家吧!”
“嗯。”
回家?乐颂也说“回家”,他也说“回家”,究竟哪里才是她这个异世游魂的家呢?她怎么觉得,这两个“家”,看起来都不是那么美妙呢!
与此同时,马车徐徐起动,向着宁府方向驶去。
芷萱一行回到宁府,还没来得及走到颐园,大丫头月兰就迎面走来。
“二小姐,夫人请你到怀瑾园去一趟。”
“好。”
她刚要转身,就被宁修良一把捉住:“你去回母亲,就说二小姐累了,有什么事明日请安时再议不迟!”他冷着一张脸对月兰说。
“这——”
月兰的为难,早在芷萱的意料之中,宁修良对自己的保护,她自然也全然看在眼中,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人家下了决心要找你麻烦,又岂是一味的逃避能够解决得了的。
“修良哥哥,”她挤出一抹笑意来,故作轻松道:“你可是一回听说萱儿还不曾回府,就到城门口等候了?”
宁修良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
“哥哥尚且如此关心萱儿,母亲又何尝不担心萱儿的安危呢?”她以不易察觉的姿势挣月兑他的手掌:“萱儿已经不再是小孩了,倒是嫂嫂,如今有了身孕,只怕是更需要哥哥的关怀和照顾……”
听她提起大少女乃女乃,宁修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听到她这话,反应最大的,却是静候一旁的月兰丫头,一张微黑的小脸竟是白了几分。
“哥哥若是不放心,回头见过母亲,萱儿再去锦园见过哥哥嫂嫂便是……”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日也够得折腾了,萱儿一会儿见过母亲,就不必特意来锦园了,自个儿回颐园歇着吧……”
芷萱总算打消了他的忧虑,心头一轻松,就转身要走。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宁修良又在后面喊了一声:“萱儿——”
“嗯?”
“晚点儿我去颐园瞧你!”
尽管感觉有些囧,但她还是努力克制住,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前方的院门里,宁修良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方才在城门处,那个乐世子究竟对萱儿说了些什么呢?看起来,俩人倒是相谈甚欢。
不出芷萱所料,怀瑾园里,不仅宁夫人早已一脸肃然的端坐其间,连大少女乃女乃也毫不避嫌的坐在一旁,只怕是再来一个宁老夫人,就可以三堂会审了。
但据她的了解,这种事情,宁老夫人是不会亲自出面的。
“萱儿见过母亲,见过嫂嫂。”
芷萱依次行过礼,却迟迟不见宁夫人让座,心知这一次,他们只怕是早已拟好罪名了。
“萱儿妹妹,建安寺距扬州城甚远,这来回一趟,还真是不容易啊!”
见宁夫人只一味的垂目品着手中的新茶,大少女乃女乃却忍不住了,一开口,就带着阴阳怪气的调子。
建安寺离扬州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按照正常车程,一个来回也就顶多两个时辰,除去在寺中耽搁的大半个时辰,按整数算,也就三个时辰的样子。
今日这事,坏就坏在大少女乃女乃和宁修良的祈福上,若不是在寺中遭遇俩人,又偏偏早他们一步踏上归途,谁又会来管她一个为亡夫举行冥寿仪式的女人呢?
先前没有察觉,此时仔细算来,俩人在喜膳饭庄耽误的时间,恐怕比在建安寺还多,若是被大少女乃女乃逮着这个把柄,诬陷俩人关系暧昧什么的,那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要知道,在古代,一个寡居女子的身家清白,有时候可是比生命还要来得珍贵的。
想到这里,芷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面上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瞧嫂嫂说的,建安寺距扬州城算不上近,但也说不上远,嫂嫂有孕在身,尚且可以一日来回,萱儿有怎会嫌累呢!”
“怎么,乐府将大公子的冥寿仪式移至建安寺了?”直到这时,宁夫人才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问。
听她终于发话,芷萱迅速抬眼扫了一圈,宁夫人看向她的眼神波澜不惊,完全看不出是否因为方才大少女乃女乃的枪话有所不满,倒像是随意说起一般。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她不得不感叹,这宁夫人倒是越来越神似老祖母举重若轻的能耐了,只可惜这大少女乃女乃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太师府的内院只怕是要后继无人啊!
“回母亲,开始,萱儿也以为是在乐府举行仪式,直到马车出了东城门,我才知道原来不是。”
宁夫人点点头,继而抛出另一个问题:“听说你在寺中见到了修儿他们?”
“萱儿是在准备返城的时候见到哥哥嫂嫂的。”
“母亲有所不知,我们到达建安寺时,萱儿和乐世子已经准备回府了。”
大少女乃女乃插的这一句话,很有些和宁夫人一唱一和的意思,只可惜,宁夫人却不接她的茬儿。
“萱儿可知,你回到宁府时是几时?”
几时?这个嘛,芷萱还真不清楚,反正天色已经不早了,只差没有大黑罢了。
见她闭口不言,大少女乃女乃脸上闪过一抹喜色:“萱儿妹妹,母亲问你话呢——”
“回母亲,因前两日大雨,山道上的泥土被冲刷松散了,萱儿返城的时候,马车出了些意外,所以耽误了时辰,直到此时才回到府中。”
“哦?”想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宁夫人顿了一顿,方才继续:“马车如何了?”
“尽管乐世子他们极力抢救,马车还是无可幸免,坠入崖底了,好在没有人受伤,不过虚惊一场……”
“萱儿妹妹可真是幸运啊,马车都坠崖了,人却丝毫没有损伤——”不等她说完,大少女乃女乃就抢着重复,语气中隐隐散发着一缕怨气,只怕是恨不得她随着马车落入崖底方才舒心。
芷萱眉梢一挑:“托嫂嫂的福——”
“月荷,二小姐是怎么回来的?”宁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也懒得搭理俩人的斗气。
“回夫人,二小姐是乘坐马车回来的。”
看起来,宁夫人之所以摆出这副架势,倒是早将事情问了个仔细清楚。
脑子里一闪现出“仔细清楚”四个字,芷萱就免不了一迟疑,至少目前为止,她的手还没有长到将自己的行踪探听周全吧!那两个丫头,她还是信得过的。
“月荷姑娘可有看清,那马车是否乐府的那一辆?”
这一次,不等大少女乃女乃开口质疑,她自己首先问了。
月荷丫头也是个细心的,她仔细想了想,郑重道:“二小姐出门时乘坐的马车上有乐府的标记,这一辆不仅没有任何标记,而且做工并不精细,应该只是寻常人家代步用的。”
“月荷姑娘好眼力!”芷萱赞一声,又徐徐解释:“这一辆,是乐世子着人到附近人家那里买来的。”
好听的话谁不爱,尽管月荷面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但她清楚,至少她不会在这件事上刻意刁难自己。
“真想不到啊,一贯以性子清冷出名的乐世子,对萱儿妹妹竟是如此细心周到,马车没了,还会即刻命人寻一辆来……”大少女乃女乃这话,挑事的意味就太明显一点儿了。
芷萱一本正经的抬眼瞧她:“嫂嫂又说笑了,好歹萱儿也是他的嫂嫂,女子不会骑马也很寻常,莫非,换了是嫂嫂,你会用双腿走回来吗?”。
她口中毫不示弱,心中却也纳闷,谁说那小叔子性子清冷了,在她看来,他不仅话唠,还有点神经质,思维跳跃特别快,甚至有点咄咄逼人。
“我……”大少女乃女乃被她问得噎住,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气。
紫萱确信,她没有看错,难不成,这宁二小姐,还真和乐颂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瓜葛,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反应。
“好了。”
眼看着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宁夫人脸上的神情总算是松弛了一些。
“萱儿还没用过饭吧?”
尽管不知她用意何在,芷萱依然照实说:“没有用过……”——晚饭。
“我已命婆子们准备了些,你就在此处用过再回去吧!”宁夫人淡淡的说完,转而对月兰使了个眼色:“去,领着鸢儿、莺儿两个丫头上膳房里随便吃些。”
芷萱清楚,她这是要将主仆三人分开盘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