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料,这番话一出口,宁修良就怔住了。
从小到大,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带着萱儿到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过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尽管心底清楚,这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但要和萱儿相守一生,给她想要的幸福,这一决定却是心头恒久不变的。
这段时日,萱儿的改变和刻意疏远,让他产生了危机意识,几番挣扎后,他终于决意将心中长久以来的想法付诸行动,他计划好了离府的时间,打点好了随身携带的细软,甚至四处奔波,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买好房屋田地,眼看着多年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
然而,他忘了一件事,他忘了这私奔本是两个人的事,自己一厢情原的做这些的时候,竟然忘了询问她的意见。
他本以为,他们是心意相通的,他所要的,就是她喜欢的。尽管,她从没这么说过。
当宁修良心绪复杂的抬头看时,她已经与自己擦肩而过,向着花园的深处走去,而那两个丫头,则带着一脸不安的看向自己。
她没让他们跟上去,那么,她是有话要对自己的说了。
不容多想,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随她走去。
花园的中心,是一座池上小亭,在夜色的笼罩中看得并不真切,但停留在亭中的身影却异常醒目,就像一颗发光的星星,紧紧的吸引着他的目光。
“修良哥哥,坐。”
他刚一进去,芷萱就轻声开口。
春末时节,晚风吹拂中,还是有些微的凉意,看一眼似乎有些瑟瑟发抖的人儿,宁修良并没有依言坐下,而是顺手解上的袍子,走过去。
“不用了,我不冷——”
她的执意推月兑,让他心疼,如果不是自己迟迟未能付诸行动,她又怎么会一气之下悬梁自尽,如若不是死过一回,心灰意冷,她又怎会对自己态度大变,假如……
宁修良无视她的推却,硬是将袍子披在她肩上,再将两只衣袖拉到一起,在她胸前挽了一个结。
芷萱很是无奈,其实,一坐到亭子里,她就有些后悔了,这四面环水的地方,果然较之别处要阴冷,加上小亭四处漏风,一时间,还真有点让人吃不消。
但人都来了,总不能说,这里不行,我们换个地方再聊吧!
她咬牙坐下,只想快点把话说完,可他却贴心得过了头。
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袍子,果然暖和了许多,只是这样一来,她原来计划好要说的话,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萱儿,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别憋在心里,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在所不惜!”有了上次的教训,宁修良哪敢再不顾及她的感受。
芷萱想了想,心说,这种情况,千万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而前功尽弃了。
“修良哥哥,打小你就对萱儿好,萱儿自是铭记在心,你为萱儿所做的,萱儿无以为报……”说到这里,她赶紧打住,一不小心,“以身相许”这样的词儿就差点儿溜出来了:“但你做事全凭一己冲动,可有问过萱儿的想法?你可知,萱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既然你真心对萱儿好,那又怎可不顾萱儿的幸福,只图一时快活呢?”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口短,她这一披上人家的袍子,连说话都不像预计中的那么硬气了,话一说完,她就赶紧垂了眼帘,心头没来由的惴惴不安。
宁修良并没有出口驳斥她的话,只是怔怔的瞧着她,如果只选此时抬眼看他,则会发现,他眼中并没有想象中的怒意和痛苦,而是写满了焦灼不安和愧疚掺和在一起的情绪。
“萱儿——”
过了半晌,他才轻声开口,有点怯怯的意思。
“你真的希望我入朝为官,出人头地?”他必须得确认她的真实想法。
芷萱依然垂着眼帘,淡淡道:“聘则为妻奔为妾,问世间哪个女子甘心不清不白的跟着一个男人,自欺欺人的去过那种隐姓埋名的日子?”
“聘则为妻奔为妾……”宁修良默默的重复她的话,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见他又是一番沉默,芷萱不免有些急了:“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萱儿相信事在人为,这天下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不愿去做的人……”
其实,只差一点儿,她就要举出唐明皇和杨贵妃这样的先例来了,好在及时刹住,开玩笑,这种具体的范例还真不能举,不然到时候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走了狗屎运,真的达成今晚的约定,她岂不是死得很惨,倒不如这样不点明了,叫他自行揣摩,到时候还可以有回旋的余地。
她还有一点顾虑就是,从当朝的服饰、社会风气之类来看,应该是唐朝没错,但某些细节却又与她记忆中的盛唐大不一样,当然,这一点,她没向任何人提起过,毕竟,在她这个历史白痴看来,政治与一个寻常女子的生活毫无瓜葛。
在她想这些的时候,宁修良开口了:“我曾说过,只要是萱儿想要的,我都会倾尽所能给你!”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她:“你说吧,要我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他这话可把芷萱给难住了,这世间最高不可攀的自然是做皇帝老儿,她如果提出这个要求,就等于是唆使他去某朝篡位,这种事,一不小心就是灭九族的,到时候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就亏大发了。
但若是退而求其次,说当个几品官儿什么的,对于太师府的嫡长子来说,又太没有难度了;经商,做个富甲一方的富翁呢?只怕人家启动资金太大,利滚利来得太快……
“呃,修良哥哥,你真的决意要达成我的心愿?”
宁修良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芷萱没办法,只好使出绝招:“那,你可以容我想想吗?”。在她看来,“拖”字诀往往是无往不利的。
“当然可以——”
就在她心底雀跃的同时,他又郑重补充一句:“不要让我等太久,七夕之前想好了告诉我!”
七夕,他还惦记着七夕私奔的事。
她想提醒他,你不是已经答应了要明媒正娶的么?可人家却先她一步开口。
“萱儿,我答应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对会一心一意只对你一个人好,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也必定对你比寻常夫妻还要好上百倍!”
在古代,一个男子对女子的许诺,还有什么比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个人好更令人感动的呢!毕竟,在那个年代,三妻四妾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芷萱无语,其实,她的要求,也不过是在这妻妾泛滥的地方,找一个相依为命的良人而已,如今倒是有人许诺她所要的,但却偏偏人不对。
俩人正各怀心事的沉默着,忽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一个粗哑的男声赫然响起。
“谁在那里?”
芷萱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往下蹲,被宁修良一把按住。
这时候,只听见一个惊惶的女声回道:“安护院,是我。”
那分明是莺儿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那姓安的护院,芷萱曾经见过一次,为人正直老实,言语不多,眉宇间总有些淡淡的忧伤。
“早些时候打这儿过的时候,一只发簪不小心掉这里了,趁现在二小姐睡下了,过来找找。”莺儿这丫头,果然不负芷萱的厚望,撒谎也是有板有眼的。
“哦,这样——”那安护院顿了顿,又说:“需要我帮你找吗?”。
“不用了,想必是掉到水里了……”
“莺儿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
不过三言两语,莺儿就将那安侍卫打发走了,本是场意外的相逢,芷萱却从中瞧出了不一般的东西。
“时候不早了……”
“我送你回去吧!”不得她将话说完,宁修良先一步拉住了她的小手。
“不要,莺儿和鸢儿还在呢!”
“鸢儿?”宁修良笑了:“她又不是没见过……”
芷萱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忙打断他:“在七夕未到之前,我不想活得那么累……”
宁修良亮晶晶的双眼在夜色中闪了闪,不仅没松手,反而加紧了力道。
“萱儿,你还记得鸢儿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见她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他免不了心头一紧:“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这话一出口,芷萱想起来了,当初莺儿道颐园的时候,鸢儿还曾经说过什么鸳儿、鸯儿的话,莫非,出处竟是在这里?
一时语塞,她只得垂了头。
宁修良见她这样,叹一口气,终究是松开了她的手指。
“修良哥哥还是快去请大夫吧!”
没想他却冷笑一声:“若不是上次,她碰巧救了你,你以为今晚我会救她吗?”。
芷萱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气咻咻的一口打断。
“她这是咎由自取!”
她心头顿时豁然明朗,今晚大少女乃女乃陷害自己的事,他本是心知肚明的。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在意宁修良对自己的看法,在这宁府中,她第一个担心会因此误会她的,竟会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