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只在漫离心头闪了一下,心口突地泛起一阵冷冷的揪痛,原本还红润的脸色登时灰白一片。她揪着衣领甚至不也大口吸气,冷颤着蹲下了身子,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低低的嗓音自唇间溢出:“臭老天你又玩我!玩死了我,你有甚么好处拿么?”
漫离的声音伴着她身子的滑落,渐至无声。
冷,一如即往的冷。
就要离开了么?漫离很想扯起抹微笑同这个陌生的世界道别,可惜她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的生死根本不会有人挂念,恐怕只有掌柜的会一丝烦心吧,店里死了人总不是好事!
我不想孤孤单单的死在这里啊!一滴温热的泪水,顺着眼角而下没入发鬓,好像回去啊!虽然和小亦闹翻了,可是自己的葬礼她一定会来参加的,每年清明她应该也会来看自己。
“离姑娘---”
好温暖啊,是谁在叫我呀?漫离晕晕乎乎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不自觉的偎了过去,恨不得把自己埋入这温暖之中,可是这到底是谁呢?为甚么他的声音比小亦的还要惊惶?难道这个世上除了小亦还有第二个关心自己么?
斜斜地夕阳透过窗棂,在淡青色的床幔上勾出一个男子浓浓的剪影。
漫离缓缓的睁开眼眸,望着淡青的床顶人有些恍惚,这是哪里?她记得自己是坐在飞机上,然后---
“离姑娘。”一股浓郁的药味直钻了鼻内,耳边是男子低沉而又轻柔的嗓音。
“谁?”漫离转头看去,一张憨厚的国字脸占满了她眼眸。
石大川见她只管盯着自己发呆,把药搁在床边上,轻轻地将她扶起让她倚在自己怀里,轻声哄道:“离姑娘,吃药了。”
“吃药?”漫离还没从那阵恍惚中回过神,一股苦涩涌入口中,呛得她眼泪都下来了:“咳咳,咳咳---”
漫离虽然很想别过头去,可是却被一双大手牢牢固定住:“离姑娘,俺晓得这药很苦,你就忍一忍吧!”
一碗汤药下去,漫离算是清醒过来了!可惜她还没甚么气力,只能恨恨地瞪着寻个浓眉大眼的傻大个,表达着自己的怒意。
“刚才你跑哪里去了?”
虽然石大川对她问的这个问题很是不解,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俺去送老丈了呀!”
“送人?”漫离却不信他,阴沉着冷笑:“你送人到家里去吧!”
“是啊!”石大川居然还点头道:“俺见老丈的药箱很重,就替他背着,他家又有点远所以俺索性就把他送到家!”
他不是不要自己,不是要离开,只是送人,只是送人!
漫离的胸口蓦地被略带着酸楚的温暖包裹着,眼眸一热,眼泪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掉。
这可把石大川吓傻,围着漫离急得直问:“身子不舒服?脚又痛了?---”
漫离却只是摇头,把个石大川急得抓耳挠腮的。
“药太苦了!”哭得舒坦了的漫离终于找到了借口。
这咱借口旁人不信,可是石大川却是深信不疑地:“那俺给你买点糖,吃了糖就不苦了。”
“我要糖水青梅、蜜汁葡萄!”漫离弱弱的嗓音有些委屈些撒娇:“我还要金桔饼、梨脯、水蜜枣、蜜饯海棠、冰糖藕片---”她一口气报了四、五样出来。
石大川忙道:“慢些,你再说一遍!”
路漫离丢了个白眼,又说了一遍,石大川则是两眼望天,掰着指头很努力的记下来,又轻手轻脚地把润娘放平,给她拽实被角,“你等会,我请小二哥买去。”说着便走到门外大声唤道:“小二哥,小二哥---”
漫离听他一样样地数给店小二,苍白的脸上浮起暖暖的笑意,仿若盛开在阳光下一朵白色雏菊。
看来这个傻大个还算是细心的,知道要守着自己。
夕阳一点点的落下,昏沉的夜色自天际边拢上。
碧纱橱里的两杆戳灯摇曳出柔暖的光亮,漫离歪在迎枕上看《鲁滨逊漂流记》石大川则坐在床尾,轻轻地揉着她的脚踝:“掌柜的说了,这个药酒很管用的,揉个三天包管就好了。”
“是么---”脚踝被他揉得有些发烫了倒没那么痛了,漫离丢了书伸手打着哈欠,只稍一用力,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砰,砰砰—”
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大爷,蜜饯都买来了。”
“噢,来了。”石大川四下里看了看,没找着擦手的东西,便往自己身上一抹,看得漫离直摇头,真是个邋遢鬼!
石大川捧着个油纸包笑呵呵地走到床边:“离姑娘,你瞧瞧可都买对了么?”
漫离探头一看,但见油纸包里盛满五颜六色的各式蜜饯,红的枣,白的藕,黄的桔、青的梅。她轻咬着上唇,往石大川胳膊上一拧,“傻瓜!”泪珠子便扑簌簌地往下掉了。
“哎呀,怎么又哭了!”漫离的眼泪总能把石大川吓得手足无措:“不喜欢么?还是俺买错?离姑娘你别哭呀!俺,俺这就去买过---”他急急地转身往外而去。
“回来!”石大川匆忙的脚步被一道清柔的嗓音叫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喜欢了?”
石大川讷讷地回过身,“可是,可是,你哭了---”
漫离一眼瞪过去,石大川便自动消音了。漫离拈了枚金桔送进口里,嗯,真的很甜!
太阳上山、太阳下山,日子在汤汤药药升腾的雾气里飘散而去,眨眼漫离在这个上等间里住了三天了,脚上的扭伤在石大川一日三次的揉搓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至于心口痛的毛病,反正过去了也就无所谓了。
漫离几次想要找掌柜来换间屋子,都被石大川拦下来,理由是她的身子还没好,得在这里静养!
可是再这么住下去,那十几两银子可就没了!
这一日吃过晚饭已是起更时分,漫离爬在纱橱内的窗口上看街面上路人川流不息,她在屋里憋了几天了,自然向往外头的热闹。可石大川死活不同意她出门,不过漫离有绝招,坐在那里静静的抹泪,不大一会石大川便缴械投降了。
初更时分正是金陵城最热闹的时候,四处都是灯烛萤煌,沿着淮河的淮堤大街上更是商埠林立摊贩云集,店铺门口那一杆杆高挑的灯笼,仿若一群飞散的流萤。
挑着担子的小货郎穿梭在人流之中,嘈杂的人声伴着不绝于耳的叫买声,隐隐的还有箫鼓之声从停在淮河上张灯结彩的花楼中传出,种种繁华比二十一世纪有过之而不无及。
路漫离这个初来乍到“外乡人”看得眼花缭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般在人海中穿梭。一时停在卖果子的摊前流口水,一时又钻去看钗环之类的小物件,石大川紧跟在她在身旁,一边替她挡去来往的人流,一边小心的看着她惟恐走散了。只逛了不到半个时辰,石大川的额头上就隐隐地显出汗意了。
“嗳,看看啦看看啦,苏记衣铺新出的衣裳便宜卖啦!”男子高昂的叫卖声把站在胭脂铺前的路漫离的视钱吸引了过去。
“石头,你们这儿不是裁了布自己做衣裳的么?怎么还有卖衣裳的?”路漫离大学的专业就是历史,而且她自己又对古代史比较感兴趣,对古代的一些生活细节还是了解些的,按说古人一般都是做衣服的!
“怎么没有,就是在乡间逢年过节的也要买两身新衣裳穿,自己做的怎比得上买得好看呢!”
路漫离微张着嘴望着石大川,喃喃自语道:“宋朝的经济还真是发达呀!”
“甚么宋朝?”这回换石大川发傻了
“啊?”石大川呆样惊到了漫离,据她所知中国绝大多数的朝代是实行宵禁禁制度的,所以当她看到这么热闹繁华的夜市时,主观上便认定自己是穿到宋朝来了,可是这会看石大川迷茫的样子,她的眉梢抖了两抖,凑到石大川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当今皇帝姓啥你知道不!”
“知道啊!”石大川回答的理所当然,看了看周边压低了嗓音道:“姓言哪!”说着又拽着漫离的胳膊,极慎重地道:“不过你可别随别问旁人,这可是大不敬呢!”
而漫离被他那句“姓言哪!”给震得出神了,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古代史,过了一遍、二遍、三遍,然后她郁闷了,中国古代压根就没有姓言的皇帝,穿就穿了,居然还穿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朝代来。
“哎----”漫离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黯然。
“咋了,身子不舒服么?”
看着石大川关切的眼神,再看看这热闹的夜市,她拽着拳头道:“管你是不是宋朝,穿哪不是穿呢!”言毕,大步流星地朝苏记成衣铺走了去。
苏记成衣铺莫说在金陵城,就是在整个江南也是数一数数二的,可是石大川不知道,漫离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条裙子要多少银子。”漫离虽然也很喜欢那些手感轻柔绫罗绸缎,可是想其布料的实用性以及自己的口袋里的存粮,她还是挑了一条好似棉布做的水蓝色长裙开口。
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小伙计笑回道:“姑娘真是好眼光本来是要二两银子的,不过今晚上特价出卖,只要一两四钱银子—”
“一两四钱银子!”漫离艰难的反问:“就这一么条破布裙子要一两四钱银子!”
这一下店伙计也变了脸色:“破布裙子,姑娘是外地来的吧!”店伙计轻鄙地在漫离身上一溜:“你去打听打听,整个江南道的成衣铺子,有比咱们苏记还叫得响的名号么!就算它真是一破布裙子,也比姑娘这一身要值钱许多!”
漫离一怔,赶情自己糊里糊涂地杀进一了家名牌店呢!不过名牌店又怎样,就你这服务态度本姑娘今天还真得教训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