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阳光从清洌蔚蓝的天空泼洒下来,透彻空明,院角梅树枝上的残雪凝成了冰,映着红梅分外的晶莹。回廊下的雕花大窗敞开着,窗内方几上燃着一鼎檀香,混着红梅的清冷,祥和中又带了丝幽冷。
一架古琴横于窗前,顾宗训一袭白衣立于琴前,修长干净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铮”地一声清响,回荡在小院之中。
立在他身后的花弄影,心随着琴弦也是一颤,脸上微微地有些泛白:“婢子办事不利,请公子爷责罚。”说话间,她已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顾宗训玉一般的容颜上浅笑淡淡,素白的手指掠过琴弦,偶尔发出铮然之声:“这个结局本就在我意料之中,罚我就不罚了,往后你多用点心在小彭身上,他那里要是出了甚么差错---”顾宗训面色陡然一冷,语声渐渐凝成了一道冰线,有力地扎进花弄影心底:“你就莫要怪我了。”
跪在地上的花弄影,浑身一片冰冷,樱唇间说出的话却沉稳异常:“公子爷放心,婢子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厨里炖了一钵野鸡,你给小彭送去。”
“是。”
花弄影起了身,没有半点犹疑地退出了屋子。
“叶儿,又来瞧弄影姑娘呀?”顾家别苑角门处,守门的小厮一见柳叶儿都笑着起身。
柳叶儿挎着个小包袱,满面堆笑的走上前,从包里模出几个钱。塞进那几个小厮手里,“几位哥哥留着吃酒吧。”
那几个小厮连忙推月兑道:“回回都叫你破费怎么好意思呢。”
“又没几个钱,哥哥们不收我倒过意不去了。”柳叶儿硬把钱塞进他们手中,一副你不收就是跟我见外的神色,那几个小厮互视着笑了笑,将她让了进去:“弄影姑娘刚出门去了,你在她屋里等一等吧,约模着夜边就回来的。”
柳叶儿道了谢,自己进了角门,沿着石子路行去,偶尔碰上熟人笑着点点头,顾家这些人谁不知道她是花弄影的小表妹呢。
不过当她路过一处小院落时,无意间瞥见一个身影,当下就愣在了那里。
“你怎么在这里!”
漫离因着在屋里呆得实在是闷,见外头阳光份外的灿烂,且又静悄悄地没人,才歪在回廊的美人靠上,眯着眼晒日头。听见声音睁开眼瞧了过去,小院月亮门外俏生生地立着个小姑娘,漫离再瞅了两眼,哎哟,居然是柳叶儿!这可惊着漫离了:“你来这儿做甚么呀?”
“我来看我阿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大川哥呢?”连着两问,柳叶儿已步近了漫离。
“看你姐姐,谁是你姐姐啊?”漫离睁着两眼问道,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柳叶儿张眼打量了这个小院,竟比自己阿姐的院子还要精致宽敞,心里登时生出了些怒气,也懒得答漫离的话,皱了两弯秀眉问道:“你在这里做甚么?”
漫离的心思转了几转,叹声道:“我啊,被软禁在这里做人质。”
“人质,甚么人质?”柳叶儿立时踩进了漫离的圈套,小脸上满是担忧,她若是被留下来做人质,那石大川----
漫离一脸愁苦,哀声叹道:“顾家扣下我,不知逼着石头去送甚么了,都过了七八日了。”
“你胡说!”柳叶儿厉声怒喝:“三公子光明磊落,岂会做这种事情。”
看着柳叶儿小瓜子脸上的忿懑,漫离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想!石头走了这么些日子,一点消息都没有,自己又无处打探。既然这小丫头撞上门来,不借她探探消息,怎么对得起老天给的机会!
当下漫离收回眸光,嘴角挂了抹冷笑道:“你若不信,只管问你阿姐去。看我可有说半个字的谎话。不过----”漫离拖着声调,“想你阿姐区区小婢,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情!
柳叶儿毕竟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且又生长在民风淳朴的小村落,虽然因着念了几本书,有些个聪明,可于心机上却是远逊于漫离的。因此被漫离一诈她就露了底,犹还不自知,甚是得意地道:“我阿姐是三公子的心月复之人,有甚么是不知道的!”
漫离冷笑满面全是轻鄙,讥讽道:“是么,那我倒要瞧瞧,一个小婢子能知道甚么!”说罢,不屑一笑,起身挑帘进屋。
“你等着!我一定会找阿姐问个清楚!”柳叶儿冲着低垂的暖帘,丢下一句忿恨的叫嚷,转身出了小院。
漫离隐在窗后,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嘴角弯起细小的弧度。
斜斜的夕阳投射在屋顶的残雪上,晕染出淡淡的红晕,沧州城南的一座大宅第被夕阳勾勒的无比雄伟,宽大的门额下悬着个块黑地大匾,上头錾着四个张扬雄霸的赤金大字----长天镖局。
进门处,两条长登左右分列,坐着七八个劲装结束的汉子,个个身板硬挺英悍彪壮。突然一阵马蹄声近,那几个汉子都起身接出去,远远的一骑人马吆喝奔驰而来,当先两骑,一黑一白,黑马上头偏乘着个面若敷粉剑眉星眸的英俊后生,而白马背上却是个黑不溜丢,浓眉细眼宽鼻方口的鄙陋后生。
两人驰至门前飘身下马,马鞭随手丢了,自有汉子稳稳接住,那几名大汉或是牵马或是来拿挂在鞍上的雉鸡野兔,都是满脸堆笑地道:“少镖头、杜衙内下回出城打猎也捎带上咱们兄弟,也叫咱们开开眼,见识见识二位的手段啊!”
杜、彭二人万般受用,面上带笑道:“这些东西都给下酒去!”
众人一听越发的欢喜了:“多谢少镖头,多谢衙内!”
笑声间,杜、彭二人携手向里而去。一名汉子突想起件事来,忙凑上前道:“少镖头,弄影姑娘可等了你好一会了!”
彭彦一听这话,丢开杜淳便急步向内赶了去。惹出得杜淳在后头叫道:“小彭你个见色忘友的混蛋----”
早有几名汉子上前拉了杜淳劝道:“衙内,咱们喝酒吃肉去岂不快活的!”一面说一面就拥着杜淳去了。
花弄影坐在彭彦屋子的正堂的量圈椅上,波光盈盈的眸子发怔地盯着地上的黄铜火笼,思絮还在漫离的话上打转,男人若不值得留恋,就要趁早抽身!
那自己呢,还能抽身么?是从甚么时候起,她的心头眼里便只有公子爷,心心念念的只想留在他的身边。为了能留在他的身边,她可谓是心血耗尽,终于凭着奇谋狠辣,成了公子爷的心月复之人。原本她听着很是受用,她知道自己出身卑贱也不敢妄求嫡妻正室位置,只要能做他的妾室便就心满意足了。
可自从路漫离出现后,她便慌了乱了,一边想替顾宗训将漫离弄到手,希望他能念自己一点好。可另一边又怕,漫离真要进了门,还不怕公子爷的心思全占了去了,自己可就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本来她还想着只要漫离进了深宅内院,那些个妾室还不怕她生吞活剥了!可如今看来,漫离又岂是好相与的,真要进了门,凭她的聪明再加上公子爷的宠爱,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不过幸好,漫离的心思全在那傻大个身上,只要那傻大个出了事,自己再若有若无的透一点风给她,就不信她还会肯进顾家的门!只怕到时她会恨不能咬死了公子爷吧!
彭彦一进屋,就见花弄影端坐在圈椅上,嘴角挂着一丝阴沉沉的冷笑,艳丽的面容上罩着层冷冷的寒霜,看得彭彦心头微微地泛起疼惜,他缓缓步近弄影身边,柔声低唤惟恐惊了弄影:“弄儿,怎么了?”
花弄影瞬时收回了思絮,细腻如玉的面上荡起温柔和煦的微笑,起身做势行礼,早被彭彦拦了下来:“弄儿,你怎么突然跑了来?”这可是少有的事情,向来都是自己上顾家找她的呀!
“昨日里买办送了些山鸡来,都还是活的,我便着厨房用野山参炖了一晚上,这个时候吃最是补身的。只没想到你不在家中,我已经交给厨里让他们温着了,夜饭时记得叫他们端了来吃!”弄影边说边向外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花弄影信口胡诌的几句话,却把彭彦感动得神魂飘荡,整个人都有些痴傻了,直待弄影出了屋子,他方回过神来,追了上前拦在花弄影面前,垂着脑袋半天憋不出半句话来。
“小彭爷,你还有甚么吩咐么?我再不回去可就晚了,我还要给离姑娘熬药呢!”花弄影故意提起熬药的事,果然就见彭彦黑了脸色:“那个泼妇也配吃你熬的药!”
黯然悲伤的神色在花弄影玉琢似的面上一闪而过,她低了头,嘴角带着苦笑道:“弄儿不过是个婢子,可离姑娘却是公子爷的心上人----”
这倒是花弄影的真心话,因此脸上不自觉的添了三分悲凄,更是让彭彦神为之醉,心为之碎了!
“弄儿。”一时情不自禁,彭彦伸手握住了花弄影的手:“你在眼里是天底下最好的。”
花弄影稍退一步,玉颜上轻染的夕阳的红晕,头几乎都埋进胸腔,细声如蚊:“小彭爷---”
一双柔荑任由彭彦握着,夕阳的光影细细的描绘出她纤瘦的身形,调皮的微风轻拂起她耳边细碎的短发,两人的身影在石子路上拉得老长,最后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