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训迈步进门,两盏戳灯把小小的屋照得惨白一片,地上的碎瓷扎人眼目他脚下不由一顿,脸色倏地添了几分不安与惶恐,急步行至漫离身边,微躬着腰赔着小心道:“对不住漫离,这帮混帐扰了你的清静了,你---”
他轻柔如云的语气,听得地上那些婢仆心尖都打着颤。就是自幼与他订下了亲事的表姑娘,他也不过是多给两分不冷不淡的笑脸,又何曾这般小心翼翼。
漫离冲他微微一笑:“不碍的。”说罢低了头,只管轻抚着奔儿毛茸茸的脑袋。
顾宗训站直了身子,扫了眼地上的婢仆,压着阴冷的声音低喝:“都给我滚出去!”
那些仆妇们巴不得一声,赶忙就退了出去,只可怜那个日日给漫离收拾屋子的小婢,顶着顾宗训的怒火,还在屋里收拾地上的碎瓷。柳叶儿随众人退至院外,忍不住站住了脚忿忿回身,望向那低垂的茶色暖帘,眸中满是怨毒。
“柳姑娘,赶紧的走吧!公子爷真要计较起来,你也不怕连累了弄影姑娘!”
柳叶儿扭头狠狠地在那几个幸灾乐祸的小丫头的笑脸上剜了两眼,一甩袖子,忿忿而去。
不想她走得太急了,刚出了院门,砰一声就撞在了彭彦怀里,偏偏彭彦恰又憋了满腔怒,扬手一个巴掌就把柳叶儿扇倒在地,嘴里犹还啐骂道:“小贱人,做死么!”骂了,看也不看就抬脚进院子去了。
柳叶儿捂着脸怔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小丫头们都捂着嘴偷笑,倒是几个年长的仆妇看不过眼,上前扶了她起来:“柳姑娘,你且回去吧,不然倒叫弄影姑娘着急了。”
顾宗训还在柔声细语地给漫离陪着不是,就见彭彦怒冲冲地甩了帘子进来,大马金刀地在桌案边坐下,冲顾宗训哼了声,道:“你推举好人!”
“怎么了?”顾宗训在旁边坐了,小婢早又端了壶热茶上来,顾宗训先给漫离斟了半盏,方再给自己倒了:“甚么事招你动这么大的怒气!”
“还不是那个石大川!”
彭彦话一出口,漫离猛抬了头,盯视着他问道:“石头怎么了?”
“怎么了?”彭彦冷笑数声,俊秀的脸上透着恨意:“那小子还真叫人看不出来啊!装着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手脚却是不干不净的!”
“你胡说!”漫离噌地站了起,怒瞪着彭彦。
“我胡说?”彭彦瞟着漫离又是数声冷笑:“我也希望自己是在说胡话呢!还真是瞧不出那小子,眼睁睁见林老大去报官,他也不说自己把贼赃交出来。硬是让随州府的衙役从他包袱里搜了出来,害得林老大想保都保不了,直被衙役丢进了大牢----”
漫离一听说石大川又被关进了大牢,脸上的血色登时褪尽,眼前一阵发黑,扶着桌案勉强站定。顾宗训伸手要扶,却被漫离甩了开来,直视着彭彦,咬牙问道:“姓彭的,你这话可当真!”
彭彦倒了盏茶,一饮而尽:“我也希望这是假的,如今我长天镖局的招牌全叫那小子给砸了!”
他话音一落,漫离又是一阵轻晃,顾宗训护在她身边,虚扶了扶:“漫离,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相信石兄的为人!”
彭彦一听这话,不乐意,叫嚷着站了起来:“怎么着,还是我冤枉他不成!”
顾宗训丢了一记冷眼过去:“我是说多半是旁人栽赃给他的!”
“照三哥的意思,还是我的那些镖师手脚不干净?”彭彥俊眉斜挑,乜斜着眼瞅着顾宗训。
“小彭,你是故意找我的茬是不是,我只是说石兄决不会做这种偷鸡模狗的事情----”
漫离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一片浑噩,胸口更是痛到被人剜了心肺一般,可是她扶着桌案,咬着牙,忍着泪,硬逼着自己支撑住。颤着手从荷包里模出药瓶,抖出两粒丸药服下,再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胸口的悸痛。
“我要去随州!”冷硬如坚冰般的语声砸在地上,陡然止住了二人的争吵,顾、彭二人移眸看去,明晃的灯光下,漫离直身挺立,泛白的面容上如罩冰霜。
漫离的脑子渐渐活动开来,想也不用想,石头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可陷害他的人是谁,是跟他一齐上路的镖师?还是坐着自己眼前争得面红耳赤的二人?一切都要等到了随州见了石头,才好下定论。
“这----”顾宗训想了想道:“行,今晚上你且好好歇一歇,明天一早咱们就---”
“不,现在、立时、马上就走!”漫离扭过着,直瞪着顾宗训道。
“可是----”迎上漫离坚定如铁的视线,顾宗训把劝说的话句全咽了回去,脚一跺道:“好,我这就叫他们备车去!”说着便往外行去。
彭彦赶忙跟了上去,“我也叫人备车,咱们一齐赶去!”
待二人出了房门,漫离好似被人抽去骨头般,整个人如泥般地虚软了下来瘫坐在榻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胸口的揪痛一阵紧似一阵。
奔儿围在她的脚边,呜呜低咆地安慰着她,还不时地用自己的大脑袋往她身上拱去。
“是啊,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漫离狠狠地抹去了泪水,抱紧了奔儿在怀里道:“石头,他还等着我呢!”
窗外的明月渐渐升上了树梢头,月色如霜似水。
花弄影用帕子裹了颗熟鸡蛋在柳叶儿红肿的脸上滚着,柳叶儿抽抽噎噎的,“都怪那个女人,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挨这一记巴掌了。”
花弄影白了她一眼,训道:“要说我这一巴掌倒是挨得好,你当这里是甚么地方,竟敢这么胡来!你这性子再不收敛收敛,往后你也不用来找我了,不然真惹出祸事来,我也担不了!”
柳叶儿委委屈屈的,还待要争两句,小丫头走进来禀道:“花姐姐,公子爷差人来说,让你赶紧收拾收拾,随他连夜赶去随州。”
“去随州?做甚么?”花弄影边问边就起身开了柜橱,收拾衣物。
小丫头见了,赶忙上来帮忙:“这我就不知道了,公子爷只说要连夜去随州。”
“阿姐,我也跟你一齐去!”柳叶儿拉了花弄影的袖子撒娇道。
“你跟我去?”花弄影扯开她拉着自己的手:“小祖宗,我这是跟公子爷出门办事呢,怎么好带上你!”
听她不肯答应,柳叶儿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阿姐,你就带我去吧,就是顾公子也全当多一个使唤丫头。”
花弄影听了扑哧一笑,道:“就你那脾性,还使唤丫头呢!你再跟到离姑娘那跟我闹一场,还不得连我都有了不是!”
“我,我,我保证再不去闹那个女人了!”为了能跟着花弄影走,柳叶儿咬牙保证道,只是“离姑娘”三个字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花弄影瞅着柳叶儿满眼的求恳,心里突地冒出个念头,她也算是横在石大川与漫离之间小坎儿。倘若带了她去,指不定能有甚么用呢!毕竟冷静下来想想,真要帮公子爷抱得美人归,他多多少少会念自己一点好,况且就漫离那性子,真要把她同石大川拆散开来,她也就是冰坨子一块。
那时岂不是显得自己越发温柔贤良!
“你要去也行,只是凡事你都得听我的,不准再乱闹脾气。”
柳叶儿听得一个“行”字,就不住地点起了头,满口应承道:“行行行,我甚么都听阿姐的。”
月色下的沧州,冷寂薄寒,顾家别苑的大门前却是戳灯竖立,亮若白昼,四五辆马车停青石铺就的大街上,静候着主人。
“漫离,小心。”伴着轻柔的声音,顾宗训亲自提了盏牛角灯,护着裹得跟棉花团似的漫离,缓缓地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彭彦跟在他们身后,不住地撇嘴嘲讽:“三哥,你这么护着她,不知道的还以她怀了你的骨肉呢!”
花弄影见了这情形,自是苦涩满腔,偏偏面上又不能露出一丝半点,柳叶儿则直接了多了,从鼻子里哼了声,正要开口,却被花弄影瞪止:“你不想跟着走了么?”
柳叶儿悻悻住了口,可那一双冷眸却死死地盯在漫离身上。
花弄影却已迎了上去:“离姑娘,我陪你坐一车吧!”
“不用了,有奔儿陪我就行了!”漫离轻笑着回绝,却叫花弄影忍不住暗了脸色,原来自己在她眼中还不如一条狗。
“弄儿,咱们坐一辆车吧,我在车里备了上好的茶水糕点。还叫人铺了熊皮的褥子,可是轻暖了,你就是困了,歪着睡一会也不会觉着冷----”
花弄影睁着双秀眸死死的追着顾、漫二人,眼见顾宗训千般小心万殷勤地地扶漫离上了车,就好像他护着的是举世无双的奇珍异宝,阵阵的苦涩在胸腔里不住的翻滚,根本就没听见彭彦在说甚么,只是在此时,她太需要有一个男子来呵疼,而彭彦恰在身旁。
“小彭爷,我就坐你的车!”
彭彦喋喋不休的嘴,立时停了下来,应了声欢天喜地的扶着花弄影上车。
PS:小樗今天码得有点赶,明天上午应该会再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