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夕阳沿着树干缓缓的下沉,绯红色的霞光透过树梢的间隙,落在林间的空地上。几个小帐篷,被蒙上了蔷薇色的斜晖。
树暗淡了,云也暗淡了,远处的山峦也渐渐地隐没于黑暗。林间夜风阴寒,漫离坐在一段枯树干上,冷得缩起了身子不住地搓手,她面前燃着熊熊的篝火,却无法烘暖她眉间的愁结。
朝鲁拾了柴回来,见漫离冷得直打抖,“你坐的近前一些么!”
漫离抬眸瞅了他一眼,没有做声,抱着保温杯呷了口温水,继续缩紧身子,向远处张望,石头跟他们打猎也好一会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跟他们同行数日,漫离总算明白这些肃慎人身上为甚么没钱,因为他们根本不用花钱么。白天赶路晚上随便找个地方支个帐蓬,打几只山鸡野味就是一顿,哪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然而这样的日子漫离却是很不习惯,且不说晚上睡觉时那铺在地上的硬梆梆地的厚毡。这一日三餐全是烤肉,两天下来漫离就觉得受不了。更何况他们喝得自带的马女乃酒,一闻那腥味漫离就有做呕的感觉。
可是,石头却享受这样的日子,他眸中透出的光彩是漫离从未见过的,就好像是鱼儿回到了水中般舒适自在。
奔儿的吠叫声随风传来,漫离忙站起了身子,循声迎了上前。数名身形健壮的汉子,从暮色中大踏步走,手里都拧着山鸡野兔,奔儿在他们脚边围转,尾巴几乎不曾摇断。
石大川那灿烂至极的笑脸,以及与他们融洽无间的随意自在瞬时间刺痛了漫离的眼睛,她甚至觉得石头就是他们中的一个,而自己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甚至原先很喜欢缠着漫离的奔儿,现在也不大粘自己了,总跟在那肃慎人的身边。
漫离怔忡的时候,朝鲁已冲到了石大川的身边:“大川哥,你今朝又打了甚么好东西了。”
石大川揉了揉朝鲁的大脑袋,递给他一串死麻雀:“喏,这个给你烤着吃!”
朝鲁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可是漫离却飞奔开,扶着树干干呕了起来。她小时候被公鸡啄过,所以特别地讨厌、害怕带羽毛的飞禽。可是他们几乎天天都打山鸡鸟雀之类的东西回来,漫离一直忍着,每次他们拨毛破肚,她都离得远远的。
而漫离此时的干呕,除了对禽类的厌恶恐惧,多一半是委屈。素来对自己细心体贴的石大川,到现在也没发现自己对鸟禽的厌恶反感,实在让漫离很是伤心。
“阿离,你咋了?是不是吃坏了啥东西?”石大川追上来扶着漫离关切地问道。却被漫离用力地推开,瞪了他一眼,径自进帐蓬去了。
石大川愣愣呆站在原地,正要追上去,却被布和他们拉了去做事。他虽然想跟在帐篷去看看漫离,可想着她正在气头上,但不如等会烤好了肉再去赔不是,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漫离坐在帐里等了半天,石头也没进来,外头反倒传来他的阵阵笑声。登时间漫离只觉万般的委屈,热泪涌上眼眸,一发不可收拾,头埋在两膝间哭到浑身发颤,偏偏没有一丝的声音。
“阿离,俺知道你不喜欢大块大块的肉,俺特地给你留了几只烤麻雀----”石大川手里托着盘子,钻进帐来,却见漫离呆呆地坐在角落里,灰白的脸上泪珠静静滑过。
这可吓坏石头了,忙放了盘子上前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问道:“阿离,你咋了,身子不舒服么?”
石大川担忧的面容映在漫离红肿发涩的眼眸中,只是模糊一片,数月之前,这个男子还会细心地给自己准备糕点蜜饯。可这才过了多久,他便开始忽略自己了。
漫离冷冷瞪视了他一会,暗暗咬了咬牙,将手从石头温暖的大掌中抽出,侧转过身,拿后脑勺对着他。漫离明知要求石头的世界只围着自己转,有点无理取闹,可是陷入情爱的女子又哪里还有理智可言。他的温暖让漫离渐渐月兑掉了坚硬的外壳,将从不曾展现人前的柔软奉在他的糙暖的大掌上,只是那样的柔软绝对需要百分百的呵护,受不了半分的忽视。
漫离的疏冷吓得石大川手足泛冰,这样的漫离是他从未见过的,黝黑的方脸上满是惊惶,“阿离,你不痛快打俺骂俺都成,只别不理俺啊!”
对石大川的焦急漫离视若无睹,背对着他坐得笔挺,她简简单单的冷漠吓坏了石大川。漫离会凶他、打他、骂他,可就是不会不理他,这样的漫离好像是不要自己样子。石大川吓慌了,他简单的脑子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挥起蒲扇似的两手啪啪地抽起自己的耳光:“阿离,俺错了,俺真的错了!”
巴掌声一起,漫离立时就回过了身,伸手拉住了石头的胳膊。石大川在惶恐之下,手下自是用上十分的力道。因此虽只打了一两下,可他黝黑的脸上终还是浮起红肿的指印。
再加上他水汪汪的、可怜兮兮的、纯良无害的黑眸委屈巴巴地瞅着漫离,漫离早是心疼的发酸,捧着他的脸直埋怨:“你看看都打肿了,你手下还有没有一点分寸啊!”
“阿离,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石头借机将漫离抱入怀中,委屈巴巴地哀求。
其实漫离又哪里会真的生石大川的气,只不过一时间觉得委屈才拿拿性子,“我没有生气啦,只不过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石大川虽然有点呆可是不傻,漫离不舒服的时候,总会像只小女乃猫儿似的粘着自己,哪里会像刚才那般冷冰冰的。可是漫离不肯说他也不敢再问,只是下意识地圈紧了怀中的人,好像只有这样,才抚平适才冷漠可他造成的惊吓。
漫离在他怀中感觉到他有些急促的心跳,灼热逼人的体温,以及两臂上恨不能将自己揉进身体的力道,久久不撒手,自己真的吓到他了吧!
“石头,我只是吃那些肃慎人的醋。”漫离迟疑了好久,才试着以埋怨的口气解释道:“你啊,有了朋友就把我撇一边了!这些日子白天你就跟那甚么布和聊天,聊得忘乎所以。晚上就跟他们喝酒吃肉,天天都等我睡下了才回来。你说啊,你哪里还记得我啊!还有啊,这么多天了你都没发现我讨厌鸟禽之类的,还拼命地烤来给我吃!臭石头,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漫离本意只是解释一下,不想越说越觉得委屈,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啪啪地往下掉,气急之下张了嘴往他的肩膀咬去。
石大川愣着直出神,连日来自己的确是同布和他们聊得甚是投契,就是同他们一齐打猎、睡帐蓬他都很高兴,他几乎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过这样日子的。
可是他没想到漫离竟然那么不喜欢这种日子,“阿离,对不起。俺现在就跟布和大哥辞行去,明朝天一亮俺们就离开。”虽然很舍不得可只要漫离不喜欢,他放弃起来就毫不犹豫。
“石头。”漫离猛地伸手拉住起身要走的石大川,心里满满的全是酸酸楚楚地感动,这些日子石头有多开心,她看得清清楚楚。可就因自己的几句抱怨,他便毫不迟疑的选项择离开,“跟着他们走吃住都有人包,又有马车坐,这么大的便宜你都不晓得占,真是个石头脑袋!”
漫离拽着他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倚在他怀里轻嗔薄怨,淡淡的鼻息轻拂在石头刚毅方正的下巴上,熏得他的黑脸阵阵泛红。
“大川兄弟,总躲在帐里做甚么,跟俺们吃酒去!”帐幕一揭开,布和就愣住了,哎哟了声退了出去,在外头高声笑道:“这天还没晚呢,大川兄弟你也太猴急了些吧!”
坐在篝火边的那几人听得这话,也都笑道:“怪道呢进去就不出来了,原来是抱媳妇去了,这是欺负俺们没媳妇呢!”
“你们莫要胡说!”众人正笑着,就见石头摔着帐幕冲了出来,脸上通红一片,不仅是羞得还是气恼的神色。
布和他们当下就愣住了,肃慎人性情粗豪直爽,也没有中原的那些礼仪教化,又知道他二人是夫妻,因此在他看来拿石头夫妻俩来取笑一下,也没甚么打紧。况且他们也时常当面打趣石大川,他虽会红脸,但也不会真的着恼。
可没想着今朝居然着恼了,他们不由讪讪地别过了脸,心里皆暗自道,中原人的心思还真是奇怪,好好的怎么就恼了!
漫离跟在石大川身钻出了帐子,扯了扯他的衣襟道:“你啊,这有甚么好恼的!”说着便向布和行礼:“石头这是跟我生气呢,又不好冲我来就向各位大哥撒气,还请各位大哥多担待些。”
这些人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听了漫离的解释心里反倒高兴,这说明石大川还真拿他们当兄弟看,因此一齐挥手道:“不打紧的不打紧的,大川兄弟气要是还不顺的话,俺们陪他练练拳脚也是成的。”
漫离盈盈一笑,道:“果然是关外的汉子气量大呢!”她边说边就向篝火堆行去,走到一半回头向石大川笑道:“怎么,还恼我呢?”
布和推了推他的肩膀,摆起兄长的架式道:“你一个汉子跟自己媳妇置甚么气,是真汉子就该给自己媳妇跌个软。再则说了,你这小媳妇这么娇滴滴地,你也舍得恼她!”
石大川张嘴欲辩可就他那拙嘴笨腮的,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得悄叹了声,跟在布和身后向篝火堆行去,反正漫离的百转心肠,他是怎么也猜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