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酒呢,柳家集村头也有一家卖酒的,只是粗劣得很。村民们偶尔手头宽裕些、或是逢年过节没甚要紧客人才打上几角浊酒。那几个小子倒是常吃的,都嫌他家的不好众人商议着,决定到山上打些野味拿到城换些好酒来。
因而往后那几日小子们天天上山打猎,可是天寒地冻的,山间的边缘实在是没甚么动物可猎,偶尔能碰上野兔山鸡甚么的,他们也不是次都能擒住。
过到到年初八,他们好容易攒了三四张野兔皮到城里卖了,勉强换了两坛子酒来,趁着天还没黑,全抬到石头他们家来了。
石头早忘了拜师这件事了,就是漫离也以为那几个小子不来了。因此当那几个小子抬着两坛子酒,傻乐傻乐地出现在他二人面前的时候,两人全都傻眼了。
石大川微张着嘴,愣问着:“你们这是做啥?”
“师娘。”有了上回的接触,几个小子都知道这个师娘是做主的人,因此他们直接忽略了石头,齐刷刷地站在漫离面前,一脸羞惭地道:“咱们忙了这些日子,只弄到两坛子酒——”
漫离皱眉瞅了眼酒坛子,心里盘算道,四张兔皮换两坛酒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吧,抬眸向那几个小子面上掠去:“你们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其中一个少年道:“如果要差些的酒也可以多换两坛的,可是咱们想着拜师宴的酒也不能太差了,所以选了这两坛,要是师娘觉着不够,那咱们就再打几天兔子,反正这酒也不会坏的。”
酒水的好坏漫离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也就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了。况且拜师宴又不是喜宴,酒只是拿来意思意思的,又不是让他们狂灌,再说请的人也不多有这么两坛子怎么也该够了。
因此漫离道:“不碍的,到时候给客人上小杯就是了只是你们识字不?”
“啊?”少年们登时张大了嘴,一脸呆愣。
问完了漫离才发现自己傻,就他们这样的家境勉强识两个字,还指望他们能写出请贴来不成
当下挥手道:“酒你们且抬回去,明天来的时候多带几张红贴笔墨来。”
那几个小子误以为漫离要教他们识字,当下都苦了脸道:“师娘,咱们主要是想跟师傅学功夫”
漫离丢了他们一个白眼:“你们还没正式拜师呢,教你们我不是亏了”
“那师娘要笔墨做啥呀?”小子们纳闷地问道。
漫离无奈地嚷道:“写请贴啊”看小子们一脸的诧异,漫离坏坏地挑眉笑道:“不然,你们来写。”
几个小子拿锄头拿刀叉都成,就是这拿笔是不行的,因此忙挥手道:“师娘写就好了。”说完,落荒而逃。
目送他们一溜烟地拐过山窝,漫离忍不住笑扑哧了出来,孩子就是孩子,就算生活艰难也掩不去他们少年人的天性。
漫离满脸浅笑的回转身,却对上了石头阴沉的脸,她不及开口相问,石头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冲她低吼道:“俺的事情,你为啥连问都不问俺一下”说完纵身掠出,眨眼便消失于山林之间。
漫离被石头吼得完全呆怔住,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山林暮霭缭绕迷蒙一片,寒意凜冽的山风吹乱了漫离鬓边的碎发,却冷醒了她浑噩思絮。
和石头第一次见面,她便擅做主张替他辞了长天镖局的杂役活,理由是看不惯旁人欺负他。到后来不论甚么事都是她在做主,从来不曾问过石头的意见,就连成亲也都是她说了算。
她总认为自己做的决定对石头是最好的,因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为他好。是啊,为他好。漫离有些无奈地苦笑,自己明明最讨厌人家说“为你好”这种话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变成这样
也难怪石头会生气,明明收徒弟的人是他,而且自己也知道他不愿意,可是从头到尾自己都在忽略他,自顾自地把事情给定下来,好像这件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漫离深吸了口气,等会跟石头好好的陪个不是吧现在还是赶紧做些石头爱吃的,等会也好用来哄哄他。
然而小桌上的菜冷了又热,热过了又冷,安安和奔儿都呼呼大睡了,石头也还没回来。桌上昏暗的油灯照在漫离面上明明灭灭,在这里没有时钟,甚至连村里的更鼓声都听不见。
夜,静若死,冷如冰。
漫离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情绪,平静地把小桌上的冷菜收进厨里,无意间瞥了眼窗外的朗月,应该是三更时分了吧。走回屋中,漫离取出石头那件还未做完的衣袍,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缝了起来。做得久了,偶尔停下手活动活动脖颈,倒一杯热茶捂捂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的曙色透窗而来,漫离揉了揉酸痛的双眼,吹灭小桌上的油灯,起身去厨里准备早饭。她还没揭起内屋的暖帘,就听外头的门“哐啷”一声响,她忙接了出来,就见石头鬓发凌乱面色青灰的地站在门边,一股酒臭扑面而来。
清晨石大川醒来,发现自己居然睡在酒馆门外的草铺上,吓得魂飞魄散,一路飞奔回来,准备了满脑子陪罪的话,可这会见了漫离,却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喝酒了?”就算漫离有再大的火气,看到他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甚么气都消了,只剩满满的心疼。移步至他面前,微凉的手指在他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柔声道:“你坐一会,我去给你冲杯蜜糖水来。”说着,正要往厨里去,却被石头抱了个满怀:“阿离,你骂俺吧,俺没听你的话”
石大川想过许多种可能,挨骂、挨打、被赶出门,或者漫离不搭理自己,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漫离会是这样心疼的样子。抱着漫离的胳膊不由自主的收紧,愧疚像一双手几乎把他的心都揪成了结。
漫离微微愣了一下,嘴角漾起淡淡的笑,这个傻瓜哄他的话偏记得这么牢,轻轻拍抚着他紧绷的后背,“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光是你一人个的错。”话说到这里,漫离顿了下,稍稍从挣离开他的怀抱,直视着他微红的双眼道:“不过,以后就算再气也不准像这回这样夜不归宿了”
石大川用力地点着头,眸子里都蓄起了泪水:“不会了再不会了,是俺不好,俺说过要听阿离的话的,可是俺没做到。”
“好了,一身的酒味,你先这里坐一会。”漫离边说边挣开了石头的怀抱,到厨里给他倒了杯温温的蜜糖水,再烧了些滚水给他洗漱了。
才收拾好石头安儿又醒了,在屋里哇哇地哭,漫离哄着给她裹好了衣袄,便直接丢到石头怀里。正准备去厨里准备早饭,就听那几个小子就吵吵嚷嚷地走了来。漫离站在门首不等他们开口,指着石头他们说:“他答应收你们了,再来找我办事情”
那几个少年登时都傻了:“师娘,昨日明明说好的”
漫离在厨里高声回道:“你们还没拜师呢,别师娘师娘的,我可当不起。只管求你们大哥去”
少年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一齐拥到石头跟前:“大川哥,你就收了咱们吧,咱们一定用心跟你学的”
石头抱着女儿,一见他们围上来忙就想避开,可屋子就这么大,没一会石头就被他们给逼到了院子里。淡如薄纱的朝阳落在这几个身形健壮的少年身上,虽然只是干干净净地粗布的衣衫,却也显英气勃勃。
石大川看着这群比朝阳还鲜活的少年,诚挚地道:“俺,不是不想教你们,是俺真教不来呀”
“师公怎么教的,师父就怎么教咱们。”
石大川显然是没主意到他们称呼的改变,只一个劲地道:“那可是要吃大苦头呢”
“只要师父肯教咱们,吃一点苦怕甚么”
石大川被逼得无路可走,无言可答,他怀中的安儿头一会在清醒的时候瞧见这么多人,开始时还瞪大了眼好奇地看着,这会依依啊啊张开小胳膊要别人抱。
“师父,你瞧连小师妹都应承了,你也就答应吧”
郑一索算是这群少年的头,那日就是他最早从屋里出来,后来拜师、买酒那些主意都是他出的。这会看小家伙张着胳膊,顺手就抱了过来,顺带着就把小师妹给认下了,师娘、师妹都认下了,还怕他咬紧牙不收自己么
漫离在厨里听他们说话,不禁笑着摇头,这个呆石头还真是呆,连十六七的岁的少年都会给他挖坑。不过,那小子倒还算灵活。
村里不论是谁,叫他帮忙石大川从来是没二话的,在收徒这件事上之所以再三推辞,主要是他觉得他教不来,可这几个少年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石大川这个笨嘴的家伙那里还驳得出一句话来,涨红着脸点头道:“俺,俺,俺答应就是了”
他话音甫落,这几个少年就欢呼了起来。
“可是”石大川猛然提高了嗓门,一脸正经地道:“想要跟俺可就得用心,可不准怕吃苦的”
郑一索一手抱着安儿,一手拍胸脯道:“师父放心,谁要是敢不用心学,不用师父教训,我先就打他个半死”
少年们也都齐声应和道:“就是就是,谁要是敢不用心,咱们先就不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