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宗训断没想到,当天的后半晌,脸色苍白到吓人的漫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漫离见到他的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把我家石头怎么了?”
看着她苍白而又担忧的面颊,顾宗训心里满是苦笑,自己还真是发晕了,竟然以为可以骗得过她她闭着眼都能拆穿这样蹩脚的谎言。只是现在如何答她,难道真的要把事情摊开给她看,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么?
顾宗训虽然是万分的不忍心,可一想到再要像先前那般心软,只怕这一世自己都无法把眼前这个女人留在身边了。因此无论能不能成功,总要试上一试才是。拿定了主意,他隐在袖底的双手攥紧成拳,深吸一口气道:“漫离,你可知你的女儿是甚么身份么?”
漫离眯了眼向顾宗训看去,一索和大鹏说甚么石头去找安安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信,她也知道逼问他两个没用。因此才强撑着病体来找顾宗训,可是他这话是甚么意思?
“顾公子,你这话问的好笑,你不是说了是我女儿么”
顾宗训斜眼看向漫离,压低嗓音逼问道:“你女儿?那你可知道她的生辰八字?你可知道她现在到底多大了?”
漫离被他问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像随时要跳出胸口似的,她强自定了定心神,挺直了腰身道:“是,安安是我抱回来的,我也不清楚她的生辰八字,可这些都跟顾公子无关吧我倒是奇怪你不仅偷走了安安,还扣下石头,怎么这里不准人抱养孩子么?”
“抱养孩子,当然可以。”顾宗训扯了扯嘴角:“只是你抱养的人不对你口中的安安,乃是朝庭钦犯,她祖父陈留王旧年图谋造反,被圣上知悉,陈留王一家,十六岁上男丁皆斩,十六岁下发配岭南,女眷没籍入宫永世为奴。”顾宗训顿住了话头,斜长的凤眸斜斜地扫向漫离。
漫离听得心底直发凉,虽然她不相信顾宗训的话,可是他若咬定安安就是钦犯,自己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只是要她就这般放弃安安,那是万万不行的,况且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应该是有回旋的余地:“顾公子,你的意思是我家安安是陈留王的孙女儿?”
顾宗训垂眸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信。”说着自袖中模出一副画像送到漫离眼前,漫离一眼扫去,一颗心登时沉到了底,这不就是那日死在后巷的那名妇人么
看着她愈见青灰的脸色,顾宗训长叹一声:“事发那日,陈留王的三儿媳恰好回娘家给兄长贺寿,听见消息,立时就把女儿交给了乳母,又从附近村庄里弄了个小丫头来顶替。本来也还混得过去,可惜她的那位兄长,为了区区一个刺使的位置就把亲妹子,亲外甥女给卖了。我奉命追查她的下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日我的属下在云欢客店查到了线索,才会到你家把安安抱走。若不是知道是你抱养了安安,现下安安就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
漫离闭着眼手捂着胸口,满耳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脑子里浑噩混乱,根本想不出一点办法,她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舍去安安那么石头呢,石头又要怎么办?
“顾公子,你就是因为我抱养了陈留王的孙女,所以才扣下了石头?若是如此,为何只扣到他,而不拿我?”
“漫离啊”顾宗训修长的手指轻转着案几上的薄瓷茶盅,“石兄被锁拿为的并不是这件事。”说着抬了幽深的眼眸,满含担忧地看向漫离:“日前杜衙内拿住了几名肃慎奸细,他们供出石兄,说他数日前曾贩运生铁去他们的部落,他们还招认石兄就是他们在关内的接头人”
“呵呵——”漫离听罢冷笑出声:“顾公子,你这栽赃陷害的手段未免也太过粗劣了吧”
顾宗训冷哼了声,叫道:“把东西拿进来”
漫离眉一挑,就见一个小厮手捧着石头的长刀走了进来。
“漫离,这把刀你肯定认得吧”顾宗训手指着长刀,眸中寒意逼人。
漫离只看了一眼,便移了开眼眸道:“怎么,这把刀也成了石头的罪证?”
不等漫离说完,顾宗训“锵”抽出长刀,送至漫离眼前,指着刀身上的一个半截指头大小的繁复花纹问道:“你知道这是甚么意思么?”
漫离皱眉扫向那个花纹,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了,当初第一眼看到那个花纹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像装饰,她也曾问过石头,可石头也说不上来是甚么意思。
“这是肃慎文,意思是满柱之刀。而满柱在肃慎语中的意思是首领”顾宗训举起刀,“我第一眼看到这刀时,就感觉它非比寻常,没想到它还真来历不凡。”顾宗训手执长刀对着透窗而来的光线细细端详着刀身,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翘,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真栽对了人。不管石大川是甚么人,有这把刀就做实了他孛儿束族首领的身份。
“这把刀乃是孛儿束族满柱世代相传的佩刀,世祖爷年间,喀尔喀部做乱,世祖爷被围金沙河,危急时刻是孛儿束族的满柱带领着五百勇士护着世祖爷杀出重围,回朝后世祖爷特地铸了这把黑刃长刀赐给孛儿束族的满柱,只是年久日深咱们都不记得了。”
漫离虽不大明白满柱的意思,不过这没甚么要紧的,“这么说来,石头该是功臣之后,而你却诬陷他是奸细——”
漫离话未说完,顾宗训就哈哈大笑起来:“功臣之后?漫离啊漫离,你可知道肃慎是我言晋北疆一患。百余年来朝庭或打或抚,从无一定之规。而他肃慎诸部更是从未以臣属自居,战场吃了亏就讨饶求和,然过不多久固态复萌,率兵劫掠我边境百姓。朝庭忍这么些年,如今新帝登基已订下了国策,一定要将肃慎赶到古纳河以北去因此这一把刀,除了能说明石兄是孛儿束部的世传满柱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漫离听得胆颤心惊,一手揪住地领口,一手死死捉住圈椅上的扶手,颤着唇瓣道:“顾公子,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安安和石头。”他之所以,跟自己长篇大论的说那么多,总不会不留一条路给自己走吧
顾宗训不忍心看漫离的样子,低着头道:“安安的事情我可以替你遮掩下来,但是石兄的事,我不妨告诉你,杜大人请功心切,已差人快马驰报入京了。我,已是无能为力”
漫离一双眼眸僵直了似盯在顾宗训的侧脸上,咬着牙一字一字道“顾、宗、训”
顾宗训轻轻一笑,起身整了整衣襟,低俯在漫离耳边道:“藏匿钦犯的罪名就是我也当不起,而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为甚么要替遮掩过去的理由。”
漫离箭镞似的眸光狠狠地盯在顾宗训脸上,恨不能剜下他一块肉来,可是她能做的只是低下头,把惨白如纸的唇瓣抿成了直线:“顾公子,你怎样才肯放过安安呢?”
丈夫、女儿的性命都捏在他的手里,现下只能救得一个是一个
她的惨白的脸色,顾宗训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轻执起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语气不自觉地带了款款温柔,“漫离,我想要甚么,你还不明白么”
漫离的身子不住地发抖,冷冷抽回手,依旧低着头道:“我要去看看安安。”
听得这句话,顾宗训稍是一愣,尔后便是欣喜若狂,漫离这是答应,他俊俏的面容上的欢喜怎么也掩不住:“好好,安安就在我院子里歇着,我这就带你过去。”说着又小心翼翼地道:“你身子不好,我叫人抬了肩舆来。”
漫离一双手在隐袖中握得死死的,面上的神色冰冷一片,侧了头不去看顾宗训。
然就是如此,顾宗训依旧是乐不可支,忙忙的吩咐人抬了肩舆来,又亲自扶漫离坐了上去,自己则随侍在旁,直吩咐小厮们走稳当些。
一路行去,顾宗训般殷勤小心的样子,把别苑仆从的眼珠都给看掉下来了,连规矩都忘了,傻傻地站在路旁也不行礼。
穿廊过院走了好一会,才进了顾宗训那小巧的院子。
“漫离,当心”肩舆一落地,顾宗训便忙不迭的上前去扶。漫离冷眸一凝,顾宗训便不敢再伸手。只得在前头引路,打帘子。
漫离步进东套间,看到安安完好无损的坐在榻上玩耍,眼泪倏地就落了下来,声音极轻极柔地唤了一声:“安安。”
小家伙闻声回头,小嘴儿一瘪,委屈地哭道:“阿娘”
漫离只觉得心被人生生剜去了般,两步抢至榻边,抱起女儿不住的亲吻,满嘴里喊得都是娘的心肝肉儿。
母女俩个抱在一起哭得好不凄惨,花弄影侍立在旁笑道:“离姑娘来了就好,免得小家伙一个劲的要找娘——”
她一言未了,被漫离冰冷的眸光瞪得了两步。花弄影自进了顾家后,怨毒、忿恨的眸光也见识不少了,可是从没一个人像漫离这般,那眸光好像是嗜血的刀子,恨不能把人生剜活剐、扒皮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