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训啊,兄弟也不帮你说话了,你做的这事太不厚道了”张嫣的大哥张束幸灾乐祸的摊了摊手,继续落井下石:“嫣儿是咱们家最小的又是个女儿,养了十七年,硬是一点委屈也没让她受过,你怎么能这样待她呢。”
顾宗训低着头不做声,知道现在自己说甚么都是错,不如让张家父子俩好好的出口气,只是他这副沉默的样子更让张老爷子的火气蹭蹭地往上蹿:“怎么不说话,束儿还说错了不成。”
老爷子话都到这份上了,顾宗训只好抬起头道:“总之是我的不是,让嫣儿受委屈了,岳父大人怎么教训我都不为过。”
顾宗训这态度往好了说是认错积极,往坏了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这样了,你看着怎么办吧
老爷子果然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顾宗训大骂:“你还真以为咱们张家不也拿你怎发样是吧,若恼了我就让嫣儿跟你和离,咱们张家的女儿还怕没——”
“阿爹,你胡说甚么呢”老爷子话没说完,张嫣就阴沉着脸从里头赶了出来,又气又急地冲自家老爹嚷道:“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爹么,三朝回门就嚷着闺女跟女婿合离,这话要是传回去,您让老夫人怎么看我,您是不是觉得我过得太好,要折腾些事出来呀”
要说呢,张嫣在娘家的地位绝对是说一不二,别说哥哥姐姐都让着她,就是老爷子跟老夫人也就让她三分。
张德让一见女儿红了眼眶,直怨夫人没看好女儿,连着丢过去几个眼刀过去,再看女儿通红着眼更是心疼得不行,急哄道:“我这不是怕那小子欺负你,才给他点利害瞧瞧的么。”
张束摆出一带副疼妹子的样子,在旁煽风点火道:“小妹,你性子好由得他小子欺负,我跟爹可没那么好忽悠。”
张嫣抹了眼泪,瞪着张束梗着脖子问道:“三郎他怎么欺负我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张束虽是长子却是庶出,原先并不大招张德让待见,只因这几年来,儿子们都为官在外,惟独他在翰林院任个侍读,再加上他刻意讨好,老爷子倒是看重了他几分。
只是他的身份终还是及不上嫡出的张嫣,偏偏张嫣对他又不大喜欢,在家时对他就是不冷不淡的。因此他才会一听见顾宗训养了外室的消息才会颠颠地跑回来告诉父亲。
一来表现下自己对小妹的关心,二来么,不论是父亲上顾家闹去,还是等他夫妻回门时问罪顾宗训,张嫣的脸上总是不好看的。
这会听得张嫣这般喝问,他还只当张嫣没得到消息,有心让她难过一把,特摆起兄长的架式,指着顾宗训道:“嫣儿,你怕是不知道吧,这小子在外头养着外室——”
“你指得是豆芽弄那里吧”不等张让说完,张嫣便冷冷地打断道。
张家三人都愣了一下,张夫人问道:“嫣儿,你知道呀?”
“我岂止是知道,我还去看过呢”
这下张家三人更是哑口无言了,张嫣叹了声,挨到父亲跟前撒娇道:“我知道阿爹疼我,可您也要问清了情由在责问三郎不迟啊那位姑娘是我前些日子到灵岩寺上香时路上救回来的,那会子她病得都只剩一口气了,本来我是想带她回家来的。恰巧在路上碰见了三郎,弄影的医术阿爹你是知道的,但是顾家深门大院人多口杂,三郎就是怕传出甚么疯言疯语的,叫我受委屈,因此才把人安顿在豆芽弄的。”
张嫣这一番话说得张老夫妻俩哑口无言,张束犹还不死心,道:“即是这样,他为甚么有空没空就往那里钻,我看他就是心里起了甚么念头。”
张嫣冰了脸色,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大哥,这种谣言你不说当没听见,还回来学给父亲,若得父亲动怒不说,还害得三郎凭白挨了训。幸亏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如若不然我当了真大闹一翻,三郎的名声,顾、张两家的脸面统统不要了么”
张夫人本来就不大喜欢这个庶子,这会自然是帮着女儿教训道:“你也是的三十大几的人了,还这么听风就是雨的,还不如嫣儿来得稳重。”
张德让凭空训了新姑爷一顿,正自下不来台,也只能拿儿子出气:“你说你成日家正经事不做,就打听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还杵在这儿干嘛,去花厅看看酒席都摆下了没有”
张束被训得一鼻子灰,又不敢发做,只得悻悻地退出屋去。
张德让这才转过脸,向顾宗训笑道:“三郎啊,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急糊涂了。”
顾宗训欠身道:“哪里,岳父教训几句也是应该的,终是小婿办事欠妥当。”
张夫人横了眼自己的老伴,道:“你啊,年纪一大把了,还跟着那小子瞎起哄,年纪都长到狗身上去了。”
张德让讪讪地笑了两声,赶紧叉开话题:“咱们家那班小戏前些日子排演了几出新戏,走走,咱们听戏吃酒去”
男人在外头听戏吃酒,张夫人却拉着女儿在屋里说体已话,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她一手养大的,她编的谎话瞒得过老爷子,却骗不过她这个做娘的。
她把丫头都打发了出去,牵了女儿的手往楠木嵌石节节高罗汉榻上坐了,悄声问道:“豆芽弄那事,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
当着娘亲的面又是在私下里,张嫣犹疑了一会就实话实说了,把顾宗训和漫离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当然在她的口中,漫离对顾宗训那是死心蹋地的。
“阿娘,三郎终究是在乎我的,如若不然他直接把人弄进府里,只当纳个小妾,谁还能拦着不成再说了那位姑娘我是看过,也接触过,虽不是名门出身却也是诗书传家,只是遭了难才沦落至此,就是女儿跟她也是极谈得来的。说句大实话,比三郎屋里那几个姬妾可是懂规矩识大体的多。”
张夫人听女儿口口声声替人家说话,心里直替女儿委屈,拉着女儿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唉,只是这也太委屈你了。”
张嫣是大家小姐,身边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所以她打小就觉得男子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之前对着顾宗训的那些姬妾她还真是一点芥蒂都没有。可当她亲眼看到顾宗训对漫离的温柔体贴后,说一点嫉妒都没有那绝对是谎话,只是打小的教育令她忽略了心底的那点不适。可张夫人的眼泪却把她心底的嫉妒和委屈给勾了出来,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哭了一阵,又怕娘亲不安反而劝道:“阿娘你打小就教育我说,为**者要宽容大度,丈夫多蓄姬妾方能广延子嗣。怎么这会你又不乐意了。”
张夫人叹道:“傻孩子妾是甚么,不过是家里的阿猫阿狗,夫君喜欢多纳几个是不打紧,可听你那么说那个漫离能当阿猫阿狗看么,阿娘是怕她抢了你的宠爱。”
张嫣面子虽然一团孩子气,可该清楚的事全都一清二楚的,听了娘亲的话心底直泛苦笑,勉强笑道:“阿娘,说起三郎待我是很好的了。譬如这件事还是他亲口跟我说的,还说甚么时候接漫离进府全由我看着办,他一概不过问。阿娘你想,三郎这般信我,我还有甚么可报怨的,至于那个漫离么,一来是我和她投缘,二来也是我爱屋及乌。只要我真心待她好,三郎看着,心里总是感激我的。”
张夫人听了女儿这话,眼泪又掉了下来:“咱们嫣儿真是长大了,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度。只是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啊也要多留个心眼才是。”
“娘亲一见着小妹话就说不完了。”张束的媳妇许氏走了相请:“外头饭已经摆下了,娘亲有甚么体已话等会再说不迟。”
说来也奇怪,虽然张?不受她待见,可是许氏却甚得她的心,一见了许氏,脸上便露出几分喜意:“打昨日起你束嫂就忙了起来,开箱倒柜的也不知她要做甚么”
许氏一边搀扶张夫人往外行去,一边笑道:“三朝回门可是大礼,咱们张家几个姑娘也就嫣儿有能回门,越发要隆重些才是,家里又只我一个媳妇,不趁早准备临到时候闹出甚么笑话,我丢了脸面事小,委屈了嫣儿可就罪过了。”
张夫人被逗得直笑,张嫣却只是冷冷淡淡地道了句谢罢了。因着张家人不多,分开坐倒显得冷清了,围着大圆桌又坐不满更不好。许氏索性抬了三张黑漆小几出来,两人一坐,菜分三份上,量虽然少了,可是花样却添了许多。那菜是上了一茬又一茬,好像永远尽头一般。
一顿酒宴足足吃了近三个时辰,待顾宗训夫妻告辞时,已是初更时分,虽然是近九月的天气,可因着今日日头晴好,因此倒不至黑漆漆一片。
再兼张府里外灯火通明的,更是一点都不显晚。
张家四人将他夫妻二人直送出大门,见他二人上了车,车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四人方才转身回府。
坐在马车里,顾宗训看着自己的小妻子,刚才道别时把眼睛都哭肿了,又想到早些时候她替自己开月兑,心里一软,叹了声握了她的手,问道:“你为甚么要替我开月兑,就让你阿爹骂骂我,你也可以出口气。”
张嫣痴痴地看着顾宗训道:“三哥哥,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离姐姐的,所以我也会真心喜欢她。我不奢求你待我能像待她一样,可是你能不能把你的心空一点位置出来,让我有个立足之地就好。”
顾宗训听了这话那是万分震惊。一直以来都把张嫣当小丫头看,之所以不反感娶她,只是觉得她性情温柔,娶回来在家搁着自己不用操心。所以,他满以为张嫣也与自己差不多,如果他知道张嫣对自己的真心,他是绝对不会把漫离的事情告诉她的。
看着小丫头红肿的眼睛又浮起点点泪光,他忍不住心头一暖,暗忖道,如果没有漫离自己终有一日会喜欢她的吧,可如今只有辜负她了。可是他实在不忍看她的泪水,展臂将她轻拥入怀,在她的发髻上轻轻一吻:“傻丫头,你这一世都会是我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