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趁着服侍老夫人吃饭的工夫,把漫离的事情回了老夫人。待老夫人吃过了饭,张嫣扶着她在榻上歪好,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盅热茶奉上,叹了声道:“我这个姐姐是个痴心傻意的,老祖宗想啊,这年头谁还守望门寡呢?她爹娘在时倒还由着她,如今兄嫂当家了哪里容得下她,再则她身子又不好,常年吃药的麻烦不说还费钱。她大哥一狠心就把她送到尼姑庵去了。也是老天保佑,竟让三郎在沧州偶尔遇见了,看姐姐实在病得可怜,就让弄影看了病开了药。几番接触下来,发现居然还沾着亲,三郎便把她带回了京。本来是想送到我娘家去的,偏偏那会她又病得重,三郎又不好带她回来,只得寻了个小宅子暂且安置她。如今,我过了门接了她来,我也有个伴。”
张嫣这话半真半候,且里外都透出顾、漫二人是旧识的意思,顾老夫人年纪虽然大了,可是当家当了一辈子,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全当了真。只当是老2家的给她整了个人去,她便也弄了个人来,想着侄孙女儿有这么个心计,老人家倒是欣慰。要想到当这么大个家,光仁厚可是不成的。
只是张嫣即这么说了,她总要应和两句:“这么说起来,真真儿是惹人疼的孩子。那她人呢,怎么不请过来给我老太婆看看。”老夫人话虽然说得亲切,可那略有些混浊的眸子里却隐隐地透出些不悦,难不成那丫头还真当自己是亲戚不成。
“是呢,自打前两日听说三娘的姐姐要来,我就好奇着,怎么来了也不请来给咱们见见呀。难不成是瞧不上咱们?”
老2顾宗霖的媳妇王氏从丫头手上接过着一盘子的黄灿灿的橙子,搁在罗汉榻的小几上。话虽是顺着老夫人的往下说,可问责的意思比着老夫人还要重上几分。
二夫人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一副慈详温厚的样子:“三娘,这可是你的不是了,好歹是亲戚到了咱们家来,怎么也该可人家接接风才是,你这般丢人家在屋里,算怎么回事么。”
老夫人没想到她俩个会揪住不放,这会倒有些后悔不敢当着众人的面问她的。张嫣给老夫人取了瓣橙子,细细的剥尽白衣,方才向二夫人笑道:“不是我不带她来,实在是她身子弱,坐了一会车脸色就雪白的了。”说着又转向顾老夫人,道:“老祖宗不知道,我好容易才把她留在家里,不然这大晚上的来来回回,吹点风再受了凉,又是一桩病。”
老夫人赶紧就坡下驴:“这话不错,别为着些虚礼做下病来,你让她只管养着身子,别急着过来见礼。”
王氏站在边上,一边的嘴角稍稍向一斜,微不可闻地从鼻子里哼了声。二夫人却微皱了眉头,做出关切的样子道:“还是请御医来瞧瞧吧,万一不好呢。”
张嫣笑道:“多谢婶娘了,弄影就回来了,这大晚上的就不用劳师动众地请御医了。”
“好了,好了,你屋里还有病人,赶紧回去吧。”老夫人只怕她们追着张嫣不放,急急地打发她回去。
张嫣答应了声,带着珍格儿出了上房。回到屋里,只有几个小丫头在屋里,便问:“公子爷还没回来么?”
小丫头们回道:“回来了,往东小字院看大娘子去了。”
张嫣闻言一怔,虽然有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轻叹了声。就连身边的珍格儿都替她难过,也陪着轻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吩咐小丫头道:“把夫人的饭端到东小院去。”
“这不大好吧”张嫣慌忙拦道。
珍格儿故做诧异道:“怎么会不好呢,难道由着姑爷陪女客么,倒招人
家嫌话了。”
张嫣一心怕招顾宗训不高兴,倒是没想到这层,听得珍格儿这么说,倒是很高兴,至少不用自己孤伶伶一个对着灯吃饭了。
东小院的正屋里,顾宗训正陪在漫离吃饭,他挟了片薄得跟纸一样的白切羊肉,沾了沾小碟里的酱料,送到漫离碗里:“羊肉性温最是暖胃的,这虽是白切的,但酱料的味道很是不错,你尝尝看。”
漫离对着顾宗训永远是无情无绪的样子,冷冷地挟了养肉入口,顾宗训迫不急待地问道:“怎样?”
“还行吧”漫离答得勉强,事实上对着顾宗训吃甚么都如同嚼蜡。
顾宗训很是殷勤的又挟了片褐色的肉片过来:“那你再试试这个卤水驴心。”
漫防眉头一皱,挟起来丢进几上:“心我还吃得不多么,现在听见个心字就做呕。”
这一幕恰好被挑帘进来的张嫣看在眼中,心里忍不住又酸又涩,掩了脸上的苦意,上前笑道:“姐姐还在病中,想着不大爱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我这里有碗腊肉蛋花汤,很是清淡姐姐尝尝看吧。”她说话间,小丫头已从提盒里把菜端了出来。
顾宗训刚要替她盛汤,漫离冷冷道:“我自己有手,还是不劳烦三公子了。”
顾宗训伸了一半的手登时就僵在那里,继续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倒是珍格儿机灵:“我替大娘子盛吧。”边说边接过了碗去。
张嫣也忙叉开话,问道:“怎么不见谷雨和小满呢?”提起来张嫣才发现,自己进来的时候,这屋里可是一个丫头都没有,难道是三郎特地把人都支了出去?想到这里,她有些心虚地偷瞥了眼自己的夫婿。只是顾宗训正背对间灯烛,实在看不出甚么神情来。
“谷雨是我打发到小厨房去做糕点了,小满在里头收拾我带来的那些东西,明朝去拜见老夫人总不好空着手去吧。”
张嫣自进屋来的黯然、酸涩、不安,漫离可都看在眼里,当然也没漏掉她眸中适才一闪而过的惊惶,她心里虽有丁点的不忍,可是一想到顾宗训坐在边上,那一点不忍就被恨意给替代了。
“做糕点?”张嫣愕然地看着漫离:“咱们府里甚么糕点没有,何必大晚上的让谷雨做去呢”
漫离有些无语,这个张嫣明明很聪明的啊,怎么也会偶尔犯傻呢:“糕点不是做来我吃的,是给老夫人准备的。老夫人身份尊贵,甚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只好在心意上下功夫了,明朝只说这糕点是我做的,多少显些诚心——”说到这里,漫离停了下来,看着张嫣,故意问道:“到时你不会拆穿我吧?”
果然她话一出口,顾宗训警告的眸光就向张嫣射了过去,张嫣心里一痛,勉强地扯起一抹笑,艰难地开口道:“姐姐说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会拆穿姐姐。”
看到张嫣难过,漫离心里莫名就舒服了些,现在自己还没有办法伤害姓顾的,那么能让爱他的妻子伤心难过,也是好的。漫离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变态,因为顾宗训显然没把这个贤妻放在心上,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这么做。
珍格儿在旁边见自家小姐这般被人欺负,心里又气又急,可她也知道当着姑爷的面绝不能给这个姓路的难看,不然最终难过受气的还是自家小姐,可是她也不忍见小姐这般委屈,急中生出一计:“要说姑爷真真是有眼光,送点东西都送的人人喜欢,就大娘子屋里那缸子鱼,芸姨娘看着喜欢得不得了,硬嚷着要拿两条走,小姐用屋里那玉石盆景跟她换她都不同意。”
珍格儿话没说完,张嫣就感觉到了森森冷气,顾宗训冰着声音,直瞪着张嫣问道:“你给了?”
“没有没有”张嫣忙摆手道:“芸珠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对于珍格儿的急智,漫离很是有些欣赏,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这事情虽然过去不过她会记在心里,然后找机会向那位姨娘转达一下。
晚饭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结束,夫妻二人陪漫离说了会话,看她有些乏了,张嫣便道:“时候不早了,姐姐累了一日早些歇着吧。”
顾宗训本想留下来看漫离睡着了再走,然这毕竟在府中,虽是在自己院子里,自己在这里待得太晚,总是要招人口舌的,惹得老夫人不高兴就不好了。因此他也随着张嫣起身,甚至先出了屋子,在外头等候。
张嫣本以为今朝是漫离进府的第一天,顾宗训很可能不会顾及规矩,不说宿在这里,至少会留至很晚。万没想到他会随自己一起回房,心里登时跟灌了蜜似的,忙忙地随着丈夫出了屋子,又把小院里仆妇丫头叫来,好生嘱咐了一通,才甜甜蜜蜜地跟着丈夫回屋。
可惜这种虚假的甜蜜也只一小会,刚出了东小院,顾宗训便冷淡地道:“你且先回屋去,我去西院瞧瞧。”
张嫣甜蜜的浅笑僵在了脸上,不过是一点小事,况且并没有要去,还是算了吧。她还想这么劝,可是话到嘴边却被满嘴的苦涩给挡了回去。她呆怔在原地,看着丈夫急急地进了西院,张嫣艰难地敛起了脸上的浅笑,一颗心仿似被浸进黄莲水里一般。原来这么点委屈,不,甚么还算不上委屈,他都要替她讨回
“小姐,夜凉了,咱们先回屋吧。”珍格儿虽然心疼,可除了劝她回房,也实在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可是张嫣却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站着,任凭冰冷的月色浸透了自己,在身后拉出浓重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