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头在太阳底下泛着锐利的寒光,这不是用于游戏的玩具,而是能够取人性命的利器。
凌波头顶鸭梨,双腿并拢,笔直地站着。
百步开外,乌珠拉着箭尾的手贴在嘴唇边上,两只眼睛眯成了线。
她可以一箭射穿鸭梨,也可以一箭射中鸭梨下的人,只要她想,她还可以一箭划破对方精致的面容,毁掉女人比性命还重要的脸。
一丝冷笑在她嘴角逸开。
围观的人群中弥漫着一丝不安的气氛,跟着凌波进宫的绣书,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她想过去阻止,却被宫女拉住了身体。
“乌珠——”
凌波突然高声叫起乌珠的名字。
“如果你一箭射伤了我,会有什么后果?”
乌珠愣了一下。
不等她回答,凌波已经喊出第二个问题。
“如果你一箭射死了我,又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皇上知道你对我动了杀机,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博哲知道我伤在你的手里,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富察家的格格死在宫里,会有什么后果?”
乌珠突然觉得事情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简单,这个她主动提出来的赌局,不仅仅是她跟凌波之间的事情。她是皇帝的女儿,代表着大清朝的皇室;凌波是富察家的格格,代表着庞大的富察氏一族。
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天真,太轻率了,怎么会用一个莫名的赌局来决定彼此的命运。就像凌波所说的,如果她在宫里被射伤或者射死,富察家的老头子米思翰绝不会善罢甘休,皇阿玛一定会震怒,到时候不仅仅她要受到严厉的责罚,还会连累额娘荣妃,而博哲恐怕更加讨厌她了。
她必须射中凌波头顶的鸭梨,才算赢。
只要有一点差池,就会引来狂风暴雨。
百步穿杨,她有这个本事么?
乌珠不敢确定。
她突然后悔起来,不应该这么草率地跟凌波打赌。她这是把自己架到了火堆上。
维持一个姿势不变,胳膊变得有点僵硬,她微微动了一下。
“放下箭你就输了”
一声大吼从对面传来,乌珠心神一震,凌波锐利的眼神隔着百步远射了过来,像刀子一样。
“赌局是你设的,你想认输,还是想退缩?”
“你怕了?你不敢射?你只要放下手中的弓箭,就永远别想赢我”
“你射呀你朝我射呀你不是胆子很大吗?你不是要跟我赌命吗?你怎么不射?”
“你不是为了得到博哲,连名声都可以不要吗?”。
“有种你就射”
“没种就滚回你老娘怀里去”
凌波嘹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空回荡,她在激乌珠,更在逼乌珠。
乌珠身为和硕公主,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挑衅
她的怒气层层攀升,手心不断地冒汗,握着箭杆和弓地方都变得滑腻。
“你装什么大胆赌什么命你就是个孬货你永远也得不到博哲,永远也赢不过我”
凌波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乌珠心弦一震,手中的箭嗖一下就飞了出去。
所有人的瞳孔都瞬间放大。
“格格——”
绣书猛地往前扑出,向凌波冲去。
但是,她才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有惊愕,有释然,更有狂喜。
“该死”乌珠把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箭,飞出去不过二十步远,就一头掉在了地上。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承认,是因为被凌波吓到而失了手,但她什么都没有射中,那支箭就像在床上不中用的男人一样,气势汹汹地提枪上马,却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萎了。
绣书狂喜地跳起来。
“格格没事了格格没事了”
凌波把鸭梨从头上拿下来,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说不害怕,是假的。被一支锋利的箭指着,生死就在一念之间,她是真的为自己捏一把汗。
好险,好险。
乌珠到底还只是个养在深宫、没有任何社会阅历的金丝鸟。
她还是不敢,还是怕。
绣书飞快地冲了过来,来势之猛,差点把凌波都给撞了出去。
“格格公主输了太好了公主输了”
她拉着凌波的手,又叫又跳,又哭又笑。
“谁说我输了?”
乌珠尖利的声音一下子把绣书的喊叫压了下去。
她把自己刚刚扔掉的弓捡起来,飞快地冲过来,一直冲到凌波的面前。
“现在就说我输了,未免得意得太早这次换你射了”
她把弓往凌波手里一塞,劈手又从她手里夺过鸭梨。
“你去那边射”她用手一指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
绣书握住了凌波的胳膊,小声了叫了一声“格格”,眉宇之间都是担忧。
凌波对她微笑以示安慰,把弓拿好,就准备迈步。
“等一下。”乌珠一把抓住了她。
凌波回过头。
乌珠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要小心了,如果射中了我,后果会比我射中你更加严重。”
凌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回身就走。
主动权回到手里的乌珠,心情比刚才轻松多了,她挥手把绣书赶开,然后把鸭梨放在了头顶。
凌波一路走出一百步,就在刚才乌珠站立的地方停住,然后转过了身。
一名宫女双手托着一支箭递到她面前。
她左手握着弓,右手捏着箭,歪着脑袋,远远地看着乌珠。
乌珠冷笑着回望。
过了一会儿。
有过了一会儿。
一阵轻风拂过大地。
静悄悄。
乌珠皱起眉,大喊道:“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射?”
凌波动了一下,本来向左边歪着的脑袋,歪倒了右边。
“你是不是害怕了?要是不敢射,就认输吧”
乌珠高声叫着,心里却忍不住高兴起来。
你刚才不是很得意么,不是还吓唬我么,怎么样,现在也让你尝尝这种左右为难的滋味。我看你敢不敢射
凌波又动了一下,说道:“就这么射,也太容易了。我增加点难度。”
她转脸,从围观众脸上扫过,随便选了一个宫女道:“你,过来。”
宫女走了过去。
乌珠远远看着这边的动静,一脸茫然。然后她看到凌波跟那宫女说了一句话,那宫女走到凌波背后,用一块帕子把她的眼睛给蒙住了。
她要干什么?
凌波蒙住了眼睛,哈哈大笑一声道:“乌珠,我yao*了”
她两只胳膊抬起,弯弓搭箭,飞快地做好了准备动作,然后右手一放,锋利的箭嗖一下就朝乌珠射了过来。
乌珠看到她蒙住眼睛的时候就已经震惊不已,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凌波抬手就是一箭,她几乎已经感觉到了锋利的箭头带起来的风,刮过她的脸颊。
“啊”
她猛地往下一蹲。
鸭梨掉到地上,扑棱棱滚了两下。
乌珠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整个身体缩成一团。
一声轻响,是箭支掉落草地的声音。
她慢慢放下手,抬起了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掉在脚边的鸭梨,还有距离鸭梨两步远的箭。
刚才那一下,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脸就要被锋利的箭头刺穿。
后怕吗?不,她愤怒了
乌珠猛地跳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凌波。
她是故意的
她分明是冲着人射,她想要我的命
“你好大的胆子”
她一声厉喝。
凌波却随手把弓扔在地上,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看着胸口剧烈起伏的乌珠,还有地上的鸭梨,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输了。”
乌珠当然知道自己输了。
按照事先规定,她在凌波射箭的时候躲开,就是输了。
可问题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输赢上。
她手一抬,指着凌波的鼻子,脸色发冷:“你根本就不是射梨你想一箭射死我你信不信,我立刻就能让御林军把你抓起来,谋刺公主,可以当场诛杀”
凌波没说话,跟她对视着,一点都不惧怕她想要吃人的目光。
半晌之后,她发出了一声嗤笑。
乌珠暴怒:“死到临头,你还敢笑?”
凌波不为所动,她身体靠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乌珠的脸上。
“这是你设的赌局,你定的规矩。既然怕死,还说什么赌命?”
她的呼吸喷在乌珠脸上。
乌珠觉得空气中都充斥着一种叫做讥讽的气息。
凌波嘴角一扯,只有一边扬起,显得非常讥诮。
“赌命,玩的就是心跳。玩不起,就别玩。”
玩不起,就别玩。
六个字,淡淡的语气,却在乌珠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瞪大了眼睛,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女人。
一朵微笑在凌波脸上展开。
“愿赌服输,以后离博哲远一点。”
“如果你敢厚颜无耻地反悔,不认今天的账,我也不怕再陪你玩一次。”
“记住,我姓富察,我是富察米思涵的女儿,就算你金枝玉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也不怕你。”
“何况,你并不姓爱新觉罗。”
乌珠咬住了下唇,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神,陌生得可怕,可怕得陌生。
相比她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凌波却笑得极为灿烂。
她转过身,大叫一声:“绣书”
“啊?哎,奴婢在”
“咱们走,回家”
她带着绣书,昂着头,迎着满天的霞光,留给乌珠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