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佳氏的原话,要少福晋凌波亲自去处置,处置完了再去给她请早安。
凌波带着绣书和瑞冬来到关押夏子语的屋子前,已有两个婆子在等候,一个青衣微胖,一个土黄色衣裤。
“请少福晋安。”
两个婆子蹲身行礼。
凌波摆手叫起,问道:“额娘有什么吩咐?”
穿青衣的婆子道:“福晋说了,夏子语用心险恶,意图混淆王府子嗣血脉,手段阴毒,令人发指,此等重罪,死有余辜。请少福晋亲自送她上路。”
凌波垂在袖子底下的手暗暗捏紧。
夏子语的下场,她早已料到,虽然跟郭佳氏认识的时日尚浅,但以夏子语的所作所为,早已是死路一条。可是竟然要她这个少福晋亲自来送她上路,恐怕还有其他的用意。
是想警示她什么吗?
凌波微微蹙眉。
当初嫁过来之前,阿玛米思翰就告诉过她,富察家的女儿,永远不需要低头做人。可是如今的婆媳关系,一如她预料中的恶劣,郭佳氏身为婆母,有许多办法给她下脸难堪。
以后要过长远日子的,肯定不能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
她得想想怎么处理好跟郭佳氏的关系才行。
“少福晋?”
凌波回过神来,见青衣婆子正低下头去。
“额娘,要我怎么处置她?”
青衣婆子冲黄衣婆子看了一眼,后者双手呈上一个瓶子。
“福晋说了,到底主仆一场,给她留个全尸。”
凌波闭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下人打开了锁,将门拉开,凌波打头走进了屋子。
屋中光线稍微有点暗,夏子语面朝门外坐在炕上,头发拢得整整齐齐,脸上一片安详。
“没想到是你来送我。”
她笑了笑,语气十分平静。
凌波静静地看着她。
两个女人,其实昨天才认识,不过短暂的一天时光,还谈不上熟悉。可是在她们之间,已经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交锋,夏子语处心积虑,却一败涂地。
看着夏子语,凌波只想到一句话,天做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以夏子语的出身和经历,若是在王府能老老实实做她的丫鬟,倒也罢了,郭佳氏喜欢她,将来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或府里的管事配了,那么或是月兑籍做了平民老百姓,或是在府里混个要紧差事,总归是衣食无忧,也有体面。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非要肖像爬主子的床攀高枝,最后还是从枝头跌落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青衣黄衣的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便走上前,对夏子语道:“福晋说了,到底是主仆一场,让你干净地去。”
夏子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到了这个时候,脸色依旧是苍白了,她低头抚了一下自己还来不及凸起的肚子。
黄衣的婆子将瓶子递到了她面前。
夏子语默默地接过瓶子,指头慢慢地捏紧,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
瓶口的塞子被拔掉,慢慢地往嘴边靠去。
然而,夏子语仿佛突然被蛰了一下,猛地将那瓶子往地上一掼,拉长脖子厉声道:“我要见福晋”
那瓶子摔在地上,竟然并没有破,因肚大口小,只是洒出一点子液体来。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黄衣的婆子俯身就去捡瓶子,青衣婆子则逼到夏子语身前,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姑娘还是乖乖的好,别叫我们这些粗人动手。”
夏子语一甩肩头,试图把胳膊上的手甩掉。
她目光锐利地瞪着青衣婆子,道:“我还怀着世子的骨肉,难道福晋连自己的孙子也不要了吗?”。
青衣婆子冷笑道:“世子身份尊贵,何愁子嗣。”
夏子语脸色愈发白了。
她也知道这不现实,可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她。
“我要见世子让我见世子”
她站起来就要往门外冲。
黄衣婆子刚捡起瓶子,粗壮的胳膊一挡,就抓住了她另一只胳膊,两个婆子一起用力,把她按在炕上。
“别费心思了。世子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还是乖乖地吃了药,否则我们就亲自动手了”
夏子语拼命挣扎,嘶喊道:“我不信我不信就算我该死,孩子有什么错他是王府的子嗣,他是一条命我不信,放开我我要见世子我要见世子”
青衣婆子死死地按住她,黄衣婆子腾出一只手,捏着瓶子就往她嘴里灌。
夏子语左右摇着脑袋,试图躲开瓶子。
“少福晋少福晋你还年轻,为什么就这样狠心你杀的是两条人命啊”
凌波死死地咬着牙,脸色有点发白。
绣书和瑞冬同时握住了她的手。
“少福晋……”两个丫头面有忧色。
夏子语挣扎得太剧烈,黄衣婆子手一滑,差点绊倒在炕上。
青衣婆子猛地扭头道:“少福晋,请记住福晋的吩咐”
凌波沉着脸。
“瑞冬,你去帮忙。”
“啊?”瑞冬茫然地张着嘴。
凌波扭头看着她,目光仿佛是两把刀子。
瑞冬浑身一凛。
“是”
她两步冲上去,压住了夏子语乱扭的身体。
“救命……杀人啊……”
黄衣婆子腾出手,捏开她的两个腮帮子,将药水往她嘴里灌去。
夏子语垂死挣扎,挂在炕沿上的两只脚乱蹬,她的身体被瑞冬和青衣婆子挡住,凌波看不见。
可是眼前的景象像一把刀子,刺痛着她的眼睛。
凌波猛地捏住绣书的手,力气之大,让她几乎痛呼出声。
“咱们出去。”
绣书扶住她,主仆两个扭身出屋。出到门外,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唔……唔……”
屋里依旧传来肢体摩擦和夏子语的闷哼。
过了一会儿,声音小了下去,瑞冬有点失神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绣书担忧地看着她。
凌波也将目光落在她脸上。
瑞冬嘴唇有点发抖,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而这第一次,就让她亲自动手,委实有点残酷了。
凌波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感觉到她的颤抖和冰凉。
瑞冬眼神有点涣散。
凌波侧过脸,目光透过窗纱投向屋内。
夏子语抱着肚子,蜷缩在炕上,仿佛一只虾米,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
她像是很冷似的,拼命地把身子缩得越来越紧。
青衣婆子和黄衣婆子都站在炕前,冷眼看着她。
这府里的腌臜事情,她们经得多见得多,早已经麻木了。
夏子语觉得肚子里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搅动,似乎连肠子都绞到一起了。
紧接着,下月复传来坠痛感,腿间一股热流涌出。
“荷……荷……孩子,我的孩子……”
她脸上全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灰白色,颤抖着手在自己下手一抹,满手的鲜血,嘴巴张得老大,眼泪像是凝在了眼眶上,就是不肯流出来。
凌波觉得胸口发闷,有点晕眩,跟缺氧似的有点想吐。
“少福晋……”绣书先察觉到她的异样,“要不咱们先走罢?”
凌波闭上眼睛,微微摇头。
“小姐——”
隔壁的屋子突然传来一声嘶喊,刘氏在屋内拼命地拍起了门板,她大概是察觉到了。
“小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一下一下地捶着门板,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青衣婆子和黄衣婆子从屋内走出来,对凌波道:“少福晋,该怎么处置刘氏?”
凌波眼神发冷,面无表情道:“你们不是已经听过福晋的吩咐了么,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
青衣婆子走过去开了锁,刘氏从屋内扑了出来。
“小姐,我家小姐呢?”
她顾不上看眼前有多少人,一把抓住青衣婆子的袖子就问。
青衣婆子眼神往夏子语那屋飘了一下。
刘氏立刻摔开她的手,向屋子里扑进去。
“小姐——”
一声惨痛的嘶喊,她这样的忠仆,看到夏子语这样的下场,该是什么心情。
凌波又往窗内看了一眼。
夏子语像条死鱼,躺在炕上瞪大着无神的双眼,任由刘氏扑在她身上哀哀哭泣,身下的裙子已经被染得殷红殷红。
青衣婆子将门一拉,反锁了。
凌波强忍着不适,问道:“额娘说,这刘氏该怎么处置?”
青衣婆子垂着眼皮道:“福晋说了,让她们主仆一道,过上几天,席子一卷即可出府。”
一片冰凉从头顶倾泻而下,瞬间冷了全身。
凌波脚下有点虚浮。
郭佳氏,竟是要活活饿死她们主仆。
无论是绞死、毒死、打死,总会在尸体上留下印记或证据,只要有人看到,总会有说法的。只有饿死,才不会留下后患。
有点明白了的凌波,内心非常地难以接受。
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个朝代了,她以为自己经历过几次名誉受损的危机,已经可以接受这个时代的社会道德观念了,可是当草菅人命这种事情,活生生地发生在她眼前,她还是觉得,自己在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以为只有法律可以给人判罪的现代人。
她突然明白郭佳氏为什么要她亲自过来执刑了。
这是给她的一个下马威,一个警告。
在这府里,郭佳氏才是真正的女主人,她的权威不容侵犯,她一句话能让你生,一句话也能要你死。
凌波捏紧了拳头。
她不是夏子语,她是富察凌波,她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她有丈夫博哲的爱和支持,她还有比常人多几十年的见识。
她不会像夏子语、刘氏一样,任由郭佳氏摆布。
她的生活,她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