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芳草病了有三天了,其实准确地来讲,从大家传言康熙要把她指给某位皇子开始,她就浑身都不舒坦了。
固然,在父亲黎维禟带她来北京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也知道自己这次来北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她来的第一天就看中了博哲,本以为可以两全其美,抱着很乐观的心态去接近博哲。
然而,先是发现凌波这块难啃的骨头,又见识到博哲的冷淡和坚定,再被郭佳氏耍了一把,接二连三的冷水泼过来,再怎么热情有动力的人,也要气馁了。
这个时候,告诉她,康熙不仅不会帮助她成就好事,还反而准备把她指给另一个男人,黎芳草毕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么多的打击,真的让她感到苦恼和无奈了。
她不甘心,不愿屈服,跟父亲从撒娇哭闹到严词厉语,最后弄到绝食抗议的程度,黎维禟仍然没有松口。他只是安排很多丫头伺候,又请了太医来治疗她,再派了侍卫严加把守,不许她再有机会往外跑。
黎芳草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坐牢的金丝雀了。
想来想去,她在这里认识的人,只有博哲、凌波和乌珠。乌珠一直跟她不对盘,听说她最近快要嫁人了,心情一定十分欢喜,若是见了,只会更加衬托她的狼狈惨淡;而博哲,父亲是绝对不会让她跟他见面的;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一个凌波了。
所以,她才偷偷地拜托人给博哲递了口信,让他叫凌波进宫来看看她。
得了博哲的授意,凌波果然很快就安排了进宫事宜。
黎芳草住所外面,还真有许多侍卫把守,凌波带着绣书进去的时候,人人都向她们行注目礼,虽然并没有无礼,但依然让她们浑身不自在。
进了屋,一个人也没有,桌上的茶水也是冷冰冰没有一丝热气。
主仆两个四下一扫,才发现那边窗台下,有个人背朝门侧身半躺在美人榻上。
“芳草公主?”
凌波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慢慢地回过头来,一张无精打采的脸。
凌波和绣书都是见过她的,此时见了她的模样,竟忍不住面面相觑。
两人走了过去。
“你们来啦,我把宫女们都骂出去了,没有人伺候,你们随便坐吧,要是想吃茶吃点心,就自己叫人。”
黎芳草两只眼睛有点无神,嘴唇干巴巴的。
绣书搬了一个绣墩过来给凌波坐着,小声道:“奴婢叫人去送热茶水果进来。”
她轻巧地退了出去。
凌波端详了一下黎芳草的脸,果然蜡黄干燥无光泽,眼睛下面好大的黑眼圈,嘴唇不仅干还发白,整个头都透着憔悴,根本不像她平时活力四射的样子。
“几天没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博哲说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黎芳草模了一下垂在胸前的辫子,头发似乎也有点干燥,她苦笑道:“心情不好,什么也吃不下。你能来看我,我真高兴,没想到我在这里,竟然只有你一个朋友。”
凌波微微叹息。
“你要是真不愿意嫁人,为什么不跟你父亲说呢?”
黎芳草漠然道:“他只叫我为安南国着想,却从来没有为我着想。”
凌波沉默了,身为公主,她的婚姻注定不是个人行为。
“那你是任由事态发展,还是有想什么办法?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在跟安南王绝食抗议吗?”。
凌波很是担心。
黎芳草却摇头,垂着眼皮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嫁人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从父亲带我来北京的时候,我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
“可是”她抬起头,打断了凌波的话,双眼发亮,“可是我总想,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的,也许大清的皇帝并不一定会答应我父亲。”
凌波心头一跳,突然觉得黎芳草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单纯莽撞。
“特别是我来到北京的第一天就看见了博哲,他像个骄傲的英雄,我想,既然他也是你们的宗室子弟,那么也算符合我父亲心目中的女婿条件了,而且我又那么喜欢他,父亲从小就宠我,一定会依了我的心愿。”
“可惜……”她声音又弱了下去,“可惜,博哲不是皇子。如果他是皇子就好了。”
凌波一时无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合适。
劝她认清现实,屈服于政治联姻?还是劝她为了真爱和自由,跟强迫恶势力对抗到底?
前一种太残忍,后一种太脑残。
幸好这时候,绣书端着热茶和点心进来了。
“奴婢拿了一点可口的小点心,少福晋和公主都吃一点吧。”
凌波冲她微微点头,也劝黎芳草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糟践自己的身体呀,是认命也好是反抗也好,都要让自己有力气,才能去应对。”
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道:“来,先喝点水,你看你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黎芳草盘腿坐起来,将茶杯拿在手里。
凌波看了她的坐姿和神态,觉得她也未必就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痛苦到极点了。这个小女孩,只是刚刚经历了失败的爱情,又要被强迫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所以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心理。
“其实,我跟博哲的婚姻,一开始也是非常糟糕的。”
她忽然说了一句,黎芳草有点不解地看着她。
“你肯定不知道,博哲其实原本不是我的丈夫,而是另一个女人的,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乌珠。”
恩?
黎芳草果然有了听下去的兴趣。
“怎么?博哲也是你从乌珠手里抢来的?”
凌波轻咳一声,什么叫“也”。
“本来,博哲是皇上指给乌珠的额驸。当时我还是家里不起眼的庶女,因为一些家庭内部的矛盾,被送进宫做了宫女,又阴错阳差成了乌珠公主的试婚格格……”
“什么是试婚格格?”黎芳草忽然打断她的话。
凌波有点尴尬。
绣书也蛮无语的,趴到黎芳草耳边解释了一番。
黎芳草诧异道:“你们居然有这样的规矩,真是太奇怪了,怎么会让宫女呜呜呜……”
绣书捂住了她的嘴巴,轻声道:“公主,这不是我们主子说话的重点。”
凌波也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你继续说,你怎么把博哲抢到手的?”
她已经认定博哲是凌波从乌珠手里“抢”来的了,这种跟她一样是“抢”的行为,让她产生了很大的认知感。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为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过来,心情莫名其妙已经比原来要放松了。
“当时,我被下药迷昏送进了简亲王府,第一次见到博哲,他以为我是普通的试婚格格,然而我虽然是个宫女,却也有自尊有骄傲,既然是被人强迫的,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羞辱。就像你所看到的,博哲是个英雄,他不会做强迫女人的事情。”
“哦,我就说,他肯定不会履行你们那种奇怪的规矩的,这不是害人嘛。”黎芳草对博哲的“悬崖勒马”大为赞赏。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只让我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给他洗脚。”
“……”
“我们的故事,就是从这洗脚开始的。”
凌波似乎也被勾起了回忆,自己跟博哲闹剧般的开始,一路鸡飞狗跳的进展,到后来顺理成章地成亲,一点一点地回想,一句一句地陈述,恋爱过程中的那种甜蜜,似乎又一点一滴回到了她身上。
黎芳草听得兴致勃勃,原来乌珠竟为了博哲,跟凌波进行了一场生死对决;原来三阿哥竟然也追求过凌波,却被凌波断然拒绝。
她来自安南,本来就野惯了,到了北京,却感受到宫里宫外无处不在的规矩,这种束缚,让她有很大压力,所以才会一心地往外面跑,甚至为了博哲追到松山去。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忘记博哲曾经是她要追求的人,她听到凌波和博哲做了那么多打破规矩的事情,甚至还半夜幽会被长辈抓包,觉得真是神奇极了。
其实状况发生的当时,凌波是非常羞愧窘迫的,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竟也佩服起自己,怎么就敢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社会中,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
她从洗脚开始,一直说到跟博哲完婚,说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全部说完了,真是口干舌燥。
绣书忙倒上热茶递到她手上。
黎芳草感叹道:“博哲真是了不起,居然为了你,连皇子都敢打。”
凌波润完了嗓子,笑道:“是啊,你看,其实我们这段婚姻,开始的时候也非常糟糕,并不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两个人都遭受了强迫,可是后来却取得了很好的结果。人生的事情,往往难以预料,就像我们古话所说,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你现在可能对嫁给皇子感到非常地反感,可是皇子们都是很优秀的,或者你会喜欢上你未来的夫君呢。”
“是吗?”。黎芳草将信将疑。
凌波用手指一点道:“有一句话,你猜中了开头,却未必猜得中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