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络罗氏在太后的安慰下,终究是把心态给平复下来了,在太医施针之后,乖乖地躺下睡了。
乌喇那拉氏陪着太后去了,想必太后还有些话要同康熙说。郭络罗氏在乾清宫门口跪到晕倒,于情于理,康熙总应该给个说法。
董鄂氏留下来,陪着郭络罗氏。
今儿本是凌波回娘家拜年的日子,既然郭络罗氏已经劝下了,又有太后斡旋,求情的事情十有八九还是能落点结果。她再留着意义也不大,便带了绣书和瑞冬,嘱咐了郭络罗氏几句话,出宫去了。
虽然北京城里的气氛依旧凝重,但毕竟是正月初二,唯一的姑女乃女乃回娘家拜年,富察府上还是非常喜气洋洋的。
博哲来的时候,已经跟大家都解释过了,众人都知道凌波是进宫去劝解八福晋,如今见她回来,少不得要问事情经过。
得知有太后出面,为八阿哥和八福晋斡旋,事情有所转机,大家便都是感叹。
男人们固然会想到什么政治形势变化,但女人们大多不会操这个心。
虽然感叹于八福晋的贞烈刚强,但也仅仅就是感慨一番罢了,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与她们并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
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大着肚子的凌波,跟新婚不久的乌珠,还有把小和卓交给女乃娘的福慧,难得地月兑离了不停说吉祥话的三姑六婆们,有了清闲的一刻。
乌珠看着凌波的肚子,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的事物。
“我过年前才见过你的,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你这肚子好似又大了一圈。”她把手放在凌波的肚皮上,像是怕惊扰到里面的生命,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两下,得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福慧也仔细地看了一下凌波的肚子,试探问道:“我瞧着,只怕是双胎吧?”
凌波点点头,微笑道:“回春堂的大夫和宫里的太医都看过了,是双胎。”
福慧和乌珠都惊喜起来。
“只不过,生产的时候却要比别人辛苦几分了。”福慧欣喜之中也带着一丝浅浅的担忧。
凌波笑道:“不必担心我。我是亲眼见过嫂子你生产的,还有八阿哥府里的那位怜儿小格格,也是我亲眼看着出生。女人生产的时候,固然是到鬼门关走一遭,但是能够孕育出这样鲜活的生命,而且能够见证他们的成长,不也是一件很幸福很有成就感的事么。”
福慧点点头,作为母亲,她当然能够体会这份期待而喜悦的心情。
乌珠听得入神,不知不觉把手放在自己平坦的月复部。
凌波眼角余光看见,便促狭道:“难不成你也有了?”
乌珠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恼道:“什么胡话,我嫁给他才几天呢”
凌波和福慧都嘻嘻呵呵笑起来。
“少福晋,宫里传出消息来了。”瑞冬脚步轻快地过来,言语清脆。
三人立时收了笑声,凌波正色道:“关于八阿哥?”
“是。”
凌波、福慧跟乌珠下意识地互相对视。
瑞冬道:“刚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皇上改判了八阿哥和九阿哥的刑罚,保留他们的宗籍,九阿哥送往保定幽禁,但许他在保定城内自由;八阿哥虽然仍是圈禁,但不再在乾西五所,而是送回了自己府里,让他跟家人团聚。”
这可比原先的惩罚轻多了。
首先宗籍就先保留了,他们还是宗亲,有最起码的身份和地位。
九阿哥不必再屋禁,而是送去了保定,既然康熙许他在保定城中自由,那基本就是允许他自由生活了,只是不能回京罢了,也就是说永远离开这个政治舞台,可是对比他原先的惩罚,这个至少在人身上已经让他拥有了跟平常人差不多的自由。
八阿哥被送回自己府里圈禁,至少不必再面对乾西五所的孤独。虽然他的政治生涯结束了,但至少还有亲人在身边。对于八福晋郭络罗氏来说,至少还有丈夫;对于弘旺、怜儿等人来说,至少还能见到父亲。
凌波叹息道:“八嫂这一跪,还是把皇上给跪得心软了,加上太后的说服,才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福慧和乌珠都点头。
瑞冬却有点纠结地道:“但是据消息,并不是太后说服了皇上。”
“恩?”凌波挑眉道,“不是太后,那是谁?还有谁能比太后更有说服力?”
瑞冬答道:“是雍亲王四阿哥。”
凌波、福慧和乌珠都是神情一凛。
“说是咱们出宫后,太后虽然去劝了皇上,但是皇上还没有立刻就改主意。后来,四阿哥得了消息进宫,去乾清宫见了皇上,跟皇上求情,宽恕八阿哥和九阿哥,皇上这才松了口。”
四阿哥
凌波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难道这一切都是康熙为四阿哥设的局铺的路?
有需要么?
有必要么?
有可能么?
康熙对四阿哥难道宠信到、疼爱到、尽心到这种程度?太后苦劝不行,八福晋死跪不行,四阿哥求了情,却让他干脆利落地松口,将八阿哥和九阿哥改轻了刑罚。
凌波忽然觉得这世界太疯狂了。
她心目中的康熙应该是喜怒不形于色,在这场九龙夺嫡的热闹时期,他只是做一个放眼天下的帝王,放任他的儿子们龙争虎斗。就像是一匹冷酷的狼王,要通过残酷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来为自己挑选下一个继任者。
而她心中的雍正,也并不是靠着上一辈的宠爱得到皇位,而是在十几年漫长而惨烈地角逐和斗争中,亲手将亲兄弟斩落马下,用无数人的失败垒成台阶,踩着他们羞愤不甘的头颅,才爬上了高高在上的那把龙椅,如此才给后世留下了许多猜疑许多探究。
然而眼前,就在她眼前,康熙和未来的雍正却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甘愿牺牲其他儿子,为四阿哥铺路垫背的好戏。
对于凌波来说,简直有种历史轰塌的感觉。
带着这种惊疑不定和神思恍惚,她一直到离开富察家,回到简亲王府,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博哲给了她一个解释。
皇上未必是一开始就计划给四阿哥铺路。
当初他跟四阿哥是亲自审理四川贪污案的,从调查取证到宣判罪名,他们亲眼见证了皇上的心路历程。
皇上并不是有预谋地对八阿哥和九阿哥判这么重的刑罚。
他当时,的确是对儿子们的生死较量感到厌恶和痛恨了。
试问,一个做父亲的,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不顾家人亲情,只为权利生死相搏,他怎会不痛心?怎能冷静严酷如铁石?
正是因为爱儿子,所以不惜亲手掐断他们的政治生命,在断绝他们的希望之后,才能让一切归于平淡。
而之后愈演愈烈的株连形势,甚至造成全京城的恐慌,完全是因为这个帝王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康熙,毕竟是六十岁的老人了。
当博哲说出这一句的时候,凌波才有点恍然。
六十岁,在现代,如果保养得好,依然如同壮年一般矫健。可是在这个时代,即使是皇帝,享受最优渥的生活条件,有医术最高明的医生为他调理身体,可是皇帝这项工作,实在是太沉重太繁琐太耗费心力,英明如康熙,神武如康熙,到了六十岁这个关口,也是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有点老了。
熬夜一宿,会让他非常疲惫,即使第二天睡再多的时间,也不能让他恢复精力。
眼睛也花了,看奏折的时候,总要拿的很远,否则便是一团模糊。
常常会忘了一些细小的事情,要李德全提醒过,才想起自己仿佛是曾经这样说过做过决定过的。
生理机能的衰退,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帝王生涯即将迈入收尾阶段。
而数年的夺嫡,让他看到了儿子们的野心和能力,对于自己将来的继承者也有了最基本的判断和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他现在还能够掌控局面,但是再过几年呢?他再老一点的时候,雄狮不再矫健,还有谁能阻挡这一场腥风血雨?
心肠不再僵硬的他,开始有点着急,着急于尽快理清局面。
所以,他一不小心,没控制住事态,让它扩大化了。
直到太后从盛京回来,对他多番劝解,他才醒悟到事情不对劲了。但是皇帝是金口玉言,不可朝令夕改。所以,他才一直回避着太后。
而当八福晋跪在乾清宫门前的时候,他其实找到了一个契机,但又八福晋的坚持,而等不到那最关键的切入点,直到弘旺晕倒、八福晋也被送进太医院。
太后的说服、四阿哥的求情,都是巧合。
他也顺水推舟,于是就成全了八福晋的一片心,八阿哥和九阿哥都得到了宽恕。
经过博哲这么一分析,凌波才恍然大悟。
原来并不是历史崩塌,而是每一个历史上的大人物,在现实中都是有血有肉,他们并不是一段程序,按照既定的代码在行进,他们会犯错,会走弯路,会感情用事。
“不管怎么样,这总是一个好的结局,对吧?”
面对凌波的提问,博哲微笑以对。
“初六,你不是还要进宫参加太后的聚会么,你可以亲自看看,这是不是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