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月兑的扶着墙,她一步一步挪向毓庆宫——她也是刚刚知道,原来对一个人用刑,比别人对自己用刑还要辛苦!
“阉党,妖女,老夫诅咒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手绢忍不住再一次擦拭自己的脸颊——就在刚刚,一个自己敬佩的正直之士,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对着她的脸狠狠地喷了一大口血……
“小姐!”
“啊——”她捂住心口,仿佛那双愤怒的暴突出来的眼睛就在她的面前:“向柔!你干嘛从背后出声吓我!”
刚说完,嘴就被向柔死死的捂住:“嘘,小姐,快别出声!”她拖着她往御花园的方向跑去,完全不顾及她孱弱的身体:“出大事了,快跟我走!”
好不容易平息一些的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微微刺痛起来,她靠在向柔的怀里,感觉自己虚弱的就像是一个婴儿:“怎——怎、怎么……”回事?
“陛下驾崩了,就在昨晚,该死的昨晚值夜的太监都是东厂那边的人,居然隐瞒下来!”帮忙轻拍汪敏的后背,向柔的脸色严重:“今早之后毓庆宫就都被东厂的人控制起来,幸亏小姐您今个一大清早去找厂公,否则——”
如此大事,尚铭绝对会抓她!
强迫自己拼命吸气呼气,她努力保持清醒:“义父知道吗?”。虽然她这样的处境都是汪直给她故意制造出来的,要不是他为了保护花欢晓把她置于天下面前,她现在也不会处境这样危急!可是,在这个时候,巴望他回来主持大局总比落入尚铭的手中要好:“尚铭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他是想——”远望那金碧辉煌的毓庆宫,她不说出来大家也都能猜到——
狭天子以立诸侯!
皇上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他们是阉党。在这个时候,要想活命,就必须牢牢的控制住太子。
向柔紧皱眉头,奋力摇了摇头:“厂公今早被尚铭骗去了河北查看兵防,尚铭买通了太医,让厂公以为陛下的病已经有所好转……”
一步输,步步输,本来汪直不也算定皇帝活不过这个冬天吗?怎么会如此大意,居然在这么个紧要关头出京?这简直是天要亡她!
缓缓的坐在地上,汪敏叹了一口气:“义父现在就算是快马赶回来,也要一天一夜,更别说东厂那边一定会在城门口埋伏……”来不及了,但来不及的不是汪直,而是她:“现在尚铭尚不敢有大动作,只因为畏惧一个人——”他畏惧于谦,畏惧于谦的一身正气,这种恐惧迫使她变得疯狂。
皇上驾崩是何等大事,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尚铭瞒住死讯,绝对不是想像秋后的蚂蚱一个过一天是一天,他一定是在找转机。紧捂住胸口,她问向柔:“你听过三国的故事没有?”
向柔摇了摇头:“小时候要饭的时候听过说书的讲过一点,可惜都不太记得了。”
讽刺的笑了一下——不记得好啊,汪直不正就需要你这样有勇无谋的人好听他摆布吗?“汉灵帝那会儿,也有几个十分得宠的宦官,被称作十常侍。灵帝病危,他们自知不保,便谋立王美人之子刘协为太子,意欲诛杀何皇后的哥哥大将军何进……”
“啊!”曲向柔捂住嘴,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尚铭他是想先下手为强,矫诏骗取于阁老进宫,然后——”手化做刀的样子,对着自己的脖子切下去。
又捂住胸口闷咳了两声,汪敏点点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年十常侍派五十名刀斧手埋伏在长乐宫嘉德门内,让何太后召何进进宫。何太后不知是计,就派人宣何进进宫。结果何进一进宫门,即被乱刀分尸,从此天下大乱,乃至以后三分天下兵祸连连……”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因为她的出现,好好的大明盛世变成现在这等纷乱的局面;因为她的出现,莫名的搞出了一个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太子,搞出了现在这么大的阉党之乱!
用鼻子哼了一下,向柔的神色倒是反而轻松起来:“哼,那又怎么样,天下大乱又如何?那个于谦,就知道跟我们厂公做对,他被乱刀分尸更好,省得我们日后麻烦!”
汪敏不自觉地侧目而视,她想像的出向柔从小接受的教育必然会使她严格忠心于汪直,但她实在无法接受她居然会因为区区私怨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即便她是现代人,即便这个时代的人对她来说都是过去,她也做不到那么残忍。
汪敏凝重的摇摇头,喝到:“你懂什么?尚铭此人心胸狭窄志向远大,他既然连于谦都敢下手,尤岂会放过义父大人?”她知道跟向柔谈天下大义是没用的,但是她可以用汪直来说服她:“这一次如果于谦侥幸有备而来那就算了,倘若真被尚铭那个狗贼给得手了,将来他狭天子以立诸侯,他安能容得下一直跟他做对的整个西厂?”
“那我们怎么办?”向柔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天他们西厂的全部希望会寄托在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子身上。
扶着墙缓缓的站起来,汪敏下命令道:“你快去找义父,让他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回京!”
曲向柔的满脸期望立刻化作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如此成王败寇的时刻,不正是厂公回来分一杯羹的好时机吗?她通知厂公快点赶回来都来不及了,为什么还要通知他逃跑?
仰天一笑,“哈哈,为什么?先别说现在回京的一路上必定是机关重重,义父大人未必能够安全回到京城;就单单说现在京城的局势,义父回来会立马成为众矢之的,尚铭会对付他,于谦更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两方势力胶着下去无非两种结果:一是于谦死,而是东厂被连根拔除。而这两种结果所产生的后果都会对他们不利——于谦要是死了,尚铭下一个就会对付她们;东厂完蛋了,于谦就更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清君侧的机会,光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就会把他们阉党一网打尽!
汪敏痛苦的揉了揉头,觉得自己满嘴都是苦味——即使自己再不屑承认,再严格自律,但是在于谦那帮子朝廷元老的眼中,她早就算是阉党的一员——这一次的意外,她怎么都很难月兑得了关系!
“于谦不能死,可他又不能不死,他不死一定会联合各地王侯清算所有的阉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现在真的有点理解汪直的变态行为了——
入了这个局,真的是怎样都很难善终啊……
曲向柔被这么一说,立刻慌了神,她口齿都快不利落了:“那——那、怎么办,办才好啊!”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作用是那么的渺小,在这样的大势面前,她们都不过是路边别人随手就可以除去的杂草!
怎么办都不好,她们不过只是两个宫女,在重大历史事件之中她们多死一个不多,少死一个也不少,才来都是担当着被灭口跟被利用的角色。结局怎样,又哪能轮到她们说的算?
闭上眼睛,汪敏感觉到自己一阵晕眩,“现在这情况,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她紧紧抓住曲向柔的手,喝到:“快走,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用力的摇了摇头,曲向柔终于被逼出了眼泪:“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东厂的人现在在宫里到处搜捕你,你要是落在了他们手里……”
想死都难啊!
她也不是不想走,是她根本一点走的机会都没有。她已经跨进这道宫门,东厂那边不可能不知道,要不是他们怕走漏了风声的话,午门外他们就已经可以将她就地拿下:“我是义父的女儿,他们不可能放过我。我这身体,跟你一起那简直是拖累,我绝不能拖累你!”
“我不怕,大不了就是死在一起!”
心里一阵难过,汪敏现在满脑子里不是她落在东厂手里下场会怎样,而是——向柔,为什么你要是汪直的人,为什么你那么死心眼对他忠心耿耿,为什么她上次要离间你跟汪直的关系?
大不了就是死在一起——向柔,为什么你愿意陪她同死,却无法跟她共存?
手颤抖的落在向柔挂满泪痕的脸上,汪敏的内心几度剧烈挣扎。其实,现在整个皇城危机重重,即便是武艺高强如向柔,能逃出去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其实,向柔与自己不同,她是个小角色,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候尚铭未必有空去管她的死活,她留下来能活下去的希望要比逃出去大的多……
可是,可是:“你听我说,向柔姐!我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但是就算我被尚铭那老匹夫抓住我也未必会死——我是汪直的义女,是他一生中唯一公开收养的孩子,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杀了我,毕竟活着的我比死了的我更有用!”起码在尚铭的心中,留下她总算是对汪直的一个牵制,但前提是在汪直实力未损的情况下!“所以,义父他老人家这一次千万不能有事,只要他没事我就会暂且没事你懂不懂?”
可是她也是人,是人就都会有求生的本能,明知道希望不大,明知道这是在赌向柔的命,明知道这次如果走月兑了汪直日后他只会气焰更胜,她还是可耻的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我明白了,小姐你保重!”向柔站起来,背对她:“你放心,厂公一定会没事,你也一定会跟着没事,我用性命保证!”
她知道,她知道你对汪直的忠心!低下头,她用力捂住嘴,压下喉咙中细碎的哽咽:“珍重……”
对不起,向柔,此事过后,就算她日后会死于你手,也再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