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杨一清这家伙居然会这么不经吓,居然就这样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血啊,居然能吐出这么多血,不要钱也不能这样啊!”摇了摇头,他捂住胸口,小心的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好还好,还有气,不是被我给吓死的!”今天他的头被砸破了,留了那么多血,他自己都心疼的半死。这家伙倒好,没事乱喷血,真是浪费死了!
反正汪敏只是要他来这里阻止杨一清去皇帝面前送死,没说他不能对他说一些有保留的实话,他这不算阳奉阴违。
“你呀你——”趁他昏迷,他忍不住狠狠的戳了戳他的脑袋:“你以为汪敏是谁?那是连太傅大人都奈何不了的妖女,她有可能那么容易死?”
虽然他自己也想不通,汪敏到底打算用何种方式打发这一路上的暗算,可他就是有信心——那个总是虚弱不堪的女子,那个泰山崩于前而始终面不改色的女子,绝对不会打没把握的仗,也绝对不会连这点难关都挺不过去!
“汪敏,你是不是早就算定你不会死?”更或许,正如她所说,这是一个局,她亲手布的局,所以她才可以那样镇定,那样的无畏。乘机会解开了杨一清的心结,乘机会救出始终牵制自己的人质,乘机会——
摆月兑汪直的控制跟于谦的纠缠!
“我可以推出天象,却算不到人心。”低下头,他突然笑了开来:“我不如你,你虽然算不到那场冰雹,却清楚的计算到了人心……”
算天机容易,猜人心难,汪敏啊汪敏,这一次,他是这么的相信你,他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赌你赢,你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大明永康二年·京南官道
囚车倾斜了一下,摇醒了斜靠在里面呼呼欲睡的汪敏。她回望一下周围,黄昏中,远处的京城已经几乎只剩下一个小点。
“大姑姑,听闻前面的桥今个被雹子砸坏了,囚车过不去。”押解的官差不还好意的盯着她雪白的脖子:“有劳大姑姑先下车,属下先背力过河,在合众人之力将车子抬过去。”
汪敏下意识的捂住脖子,叹道:“这还没出京城呢?怎么,你们这就按耐不住了吗?”。
官差脖子一缩,随即凶相毕露的翻了一个白眼:“大姑姑您这是什么意思?”
“说吧,你们是谁的人,太傅大人的还是我义父的?”不等他回答,汪敏自己倒是抢先答道:“我义父的人不会这样客气,更不懂得掩饰,你们应该是太傅大人的人吧?”最重要的是,汪直是个太监,自己都不行了,更是见不得自己的属下。如此而又贪功的属下,汪直不会留。
“嘿嘿,你知道就好。”再也不掩饰自己眼中的,他贪婪的上下打量汪敏的身子:“呵呵,瘦虽然瘦了点,可真真是个美人啊!听说连皇上都对你——嘿!想不到老子走了一辈子霉运,到临了还能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皇上,不是那么好做的!”就像朱见澈,很多事情他都身不由己,包括她——他从没有碰过她,不是因为尊重,而是因为他不敢。她是汪直的义女,是他身边的一颗不定时炸弹,他连碰她的胆量都没有。
“就算不好做,老子也要做一回,谁让那么多人都想做!”他恶心的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朝囚车扑了过去:“小美人,你要是乖乖听话的话,老子就赏你一个痛快的死——”
他刚讲到“死”这个字,突然一支箭从远处飞了过来,正好从他的后脑穿过,从嘴巴里直直的透了出来。
果然死这个字,真的不是可以随便乱讲的!
“有刺客,有人想劫囚!”
汪敏的周围一片混乱,喊声,哭声,惨叫声,兵器相交的吵闹声,汪敏在这一片混乱中闭上眼去——她不是害怕,她是不想再看到死人,在看到鲜血,尤其是——
这场杀戮,本来就是因她而起……
杀戮渐渐平息,汪敏痛苦的捏紧拳头,刺鼻的血腥味明明白白的告诉她——那些押送她的人,早已不剩下一个活口。
“汪小姐,别来无恙!”
缓缓的睁开眼,汪敏看向领头站在囚车前面弯腰鞠躬的老人:“两年未见,尚公公身体可好?”两年未见,这个东厂的屠夫少了点戾气,多了几分历练,看来他已经从当年的失败彻底站了起来,在远方的南京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勇气。
“托大姑姑的福。”他看了看周围,突然道:“两年前,也是在这里,要不是大姑姑您派了人护送杂家,杂家早就遭了别人暗算!”
“公公过奖了,我那时,也只是略尽绵力罢了。”早已经有尚铭的属下打开了囚车,汪敏一低头,尚铭亲自将她从车内搀扶出来。
“何止是略尽绵力?”尚铭苦笑道:“老夫一生,做事虽然不择手段,但自问对自己人绝不存半点亏待之心。然而,一朝落魄,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却仅仅只有汪小姐一人啊!”而汪敏,却从没有得到他的半点恩惠,反而是几次三番差点就死在了他的手里。
“公公太抬举汪敏了!”她当年救他,也不过是一场投资,而现在证明,她这场投资,真的是物超所值!
“只是——”尚铭的脸色一暗,满脸羞愧的道:“只是老夫有负汪小姐您的重托,属下的人赶到那里的时候,向柔姑娘早已不知所踪……”
那是当然的,她当时拖他救人本来就是一个双保险——刘瑾太滑头,她没有全部的把握可以掌控他。为了以防万一,她同时出动了两批人马,不允许有半点失误。“公公你放心,向柔已经安全了。”
“那她现在哪?”尚铭的眼珠子迅速的转了一圈,却在汪敏的注视之下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在一个连我都不知道的地方……”既然汪直可以拿向柔威胁她,那么尚铭又怎么不可以?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去左右她的人生。
“老夫知道了。”尚铭也算是老狐狸了,知道不该问的事情不问。他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问道:“汪小姐您此次虽然有惊无险,但是此计实在太险,老夫当时听闻之时,也少不了为你捏了一把汗啊!”
他这是在试探,试探自己到底对皇上对几分把握吧?“本人行事一向谨慎,没有七成以上把握,我绝不会去做!”
“大姑姑算定了会有那场冰雹?”就算有,于谦也未必肯松口饶了她,这个汪敏,到底又怎样的自信,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摇了摇头,汪敏叹道:“我对天象之类的,一窍不通。”哎,那个刘瑾,也真算一个人才也!
“那——”心中疑惑的不能在疑惑,尚铭却不敢再问下去——上次交锋,他在这个小姑娘的手上一败涂地,让他对这个小女人既敬佩又畏惧。
“就算没有这场冰雹,皇后也依然会为我求情的。”汪敏看向尚铭,眼中一片坦荡——既然他们已经准备合作,就必须以诚相待,更何况——
上次失败,早已磨灭了尚铭全部的雄心壮志,他现在,只剩下复仇的不甘心,存心搅乱这一潭浑水——现在的尚铭,对这天下再也不具有威胁,这是她最终选择跟他联手的最主要先决条件!
“皇后你是你的人?”尚铭吃了一大惊。
天啦,汪直跟于谦争来争去,费尽心力就是为了未来皇后的人选,而皇帝也卯起劲来的为自己打算,怎么斗了半天,全在汪敏这个丫头片子的掌握之中?那些人岂不是要气死了,想想这些,他就觉得大快人心啊!
摇了摇头,汪敏解释道:“不是,她确实是于谦的人,否则于太傅也不会拼了命的扶她上去。”话锋一转,她突然捂住嘴嗤笑了一声:“可天底下又有什么人真的甘心被人掌控,更何况她已经被册立为后,从此就要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跟皇后——”尚铭终于明白过来了:“在宫里面,你们根本就不是第一次见面。”这一次,是肯定句。
点了点头,汪敏叹道:“她呢,不甘心就这么被于谦握在手里一辈子,她要争,这只愿意为自己争;而我呢,同样不甘心成为汪直的棋子……”她看向尚铭:“这世上最稳固的同盟是什么?不是利益,不是友情,而是——”
尚铭接下来答道:“共同的目标!”这皇后,原本就是汪敏天然的盟友啊!
“御花园那一次争锋相对,已经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所以,她才能那么清楚的知道于谦的动向,所以,她才能每一次都化险为夷,所以——
她们之间必须有冲突,不到最后一刻,都必须针锋相对的做戏给别人看!
“你毒害了她,让于谦一时半会也没法子指使她再去做什么事情。你得到了解月兑,而她同时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可以等待时机——”等待汪敏卷土重来,跟她上下联手,力抗朝廷的另外两总势力!“汪小姐果然非凡人也!”
这一次,她自己算计了自己,将自己置于绝路,却彻底的摆月兑了汪直的控制跟于谦的迫害,从此海阔天空;她利用汪直的松懈救出了人质,她利用这一次危难甚至解开了杨一清的心结——
“一石四鸟,高,实在是高。能及早不于大姑姑您为敌,老夫之幸也!”
何止是一石四鸟?
她这一次,最最主要的目的,却不是这些,而是——
“我,只是需要一个死心的理由罢了——”眼角有些湿润,汪敏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前路艰难,断不能羁绊在儿女私情上,这样做,对我对他,都很好……”最起码,她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太子,她在他的心中太渺小太渺小,小到——
从今以后,她也不用再去顾念当年种种!
她等过,她甚至期盼过他会对她手下留情,她一直一直睁大眼睛看着他所做的一切——很好,很好,这一次,他们两个,都选择了放弃对方……
“汪小姐,老夫已经备好了马车,请!”
再次看向尚铭,汪敏的眼睛里已经一片清明,再不带半点感情:“尚公公请!”
“汪小姐,请上轿!”亲手拉起轿帘,尚铭发誓道:“我尚铭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从今日起,有尚铭一日,定保小姐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