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事,你一个女子,到底想怎样?”看着汪敏的眼睛,却猜测不到她的想法。面对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落难的女子,他是第一次有了如此无力的感觉。
“你确定你想听?”不应该说的,那么多年,她对自己的想法,即便是被所有人误解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可这一次,她突然有一种想告诉他的冲动:“如果知道了,你可能就是共犯。”第一次,她希望一个人了解她,只因为他身上那有些痴傻的正气。
李东阳一时傻了——共犯,这么个病怏怏的姑娘,她难道还想谋反不成?“你——”
“呵呵,你现在想反悔也不行了。”淡淡的笑了笑,她靠在他的肩上,温柔的吐出了爆炸性的言语:“我跟你一起进城,一定要找机会,干掉那个孟大人”
“你说什么?”
差点趴倒在地上,李东阳以手撑着地面:“你再说一遍,你居然想谋害钦差大臣?”
汪敏避开他愤怒的眼睛,捂住胸口:“他是汪直的人,汪直贪婪成性,他不死,一颗粮食都到不了灾民的手上”
“胡说”孟大人再怎么样,也是皇上亲选的人,对孟大人不利就是对皇上不敬。李东阳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他一把揪住汪敏,卡住她的脖子:“你再说一遍,现在改口,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孟言贵必须死”那么多年,即使她一直都活的很艰难,可她始终不愿意妄杀一条无辜的生命。可现在不同,数百万灾民挣扎在死亡线上等着救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更何况我早已身在地狱……”
捏住她脖子的手指松动了一下,旋即又加了几分力道:“你,究竟是谁?朝廷里的事情,你一介女流,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初次见她,便心生怜爱,喜欢她风淡云轻的气质跟狡黠的笑容。可现在,她脸上的神情严肃的可怕,就像是一个百死不悔的殉道者。
“我究竟是谁重要吗?”。想吸气,胸口却憋闷的厉害,汪敏放弃了挣扎,用尽全力反问道:“重要的是,你可以改变孟言贵这个小人吗?你又有什么权势,凭什么让他听你的?”
“我有一腔热血,如果孟大人真的执迷不悟,吾唯有死谏在陛下面前”
“死了之后呢?”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瞬间解除,汪敏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死了之后呢?你命好,不怕死就行,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与你无关了……”
死了之后呢?
李东阳的眼睛里出现了茫然,他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舍生取义是他一直梦想的光荣。他一心要留名青史,却从没想过他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的死,到底有没有价值?
“江、江小姐,我们、我们要相信皇上,皇上他虽然年幼,但是他应该是个明君……”他说话的声音越变越小——为什么,他用了应该两个字,为什么,圣贤的书中,帝王总是被塑造的那么英明?
“你相信皇上?”她曾经是那样的相信他,不惜为以死相搏,可他一次次让她失望。这一次,为了他的帝位君权,他生生的断送了江南那么多老百姓的活路:“我不相信皇上,我相信谁,都不会再信朱见澈的为人”
“放肆”
她,居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讳,这是何等大忌这个女人,已经超出了他二十多年来所接受教育的极限
“你,这一次南下的目的不单纯吧?怎么,皇上重用了你?”摇了摇头,她笑了笑,有些话说起来残忍可却不得不说:“也不对,皇上怎么可能重用你,你无权无势,又不能替他平衡朝廷之间的党派之争,对他有何用?我猜,皇上一定破格准许你参与这一次赈灾,你充其量——”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那么的了解朱见澈?
那个孩子的城府,是她教出来的,却越来越向汪直的方向在发展。她为他扫清了那么多障碍,难道只是为了将他扶上高位,成为另一个汪直一样只懂得争夺利益的人吗?
“我充其量怎么?”此去凶险,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为了天下苍生,他依然瞒着父亲,依然来到了这里。可现在,阿江的眼神让他迷惑,迷惑他以前所坚持的一切。
“你充其量,只有背黑锅的价值,要想赈灾,所要牵扯的利益太多,需要皇上去安抚的势力集团也很多。”
“你是说,我在皇上的眼中,只有死的价值吗?”。
“是遗臭万年的价值。”眼睛一黑,汪敏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孟言贵的罪,汪直的罪,皇上得罪不起的那些人的罪过,通通都要用你来平息百姓的怒火……”
“阿江”再一次接住她,他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脆弱——那么瘦,那么虚弱:“对不起,我刚才那么用力,我——”
摇了摇头,汪敏阻止他再说下去——被这样伤害,她习惯了,只是这一次,她的心里,会有一些小小的难过。
手抚上她那红肿的肌肤,他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这样的身体,孟大人身边那么多高手护卫着,你就算有这个心——”俯子,他再一次将她抱起来:“我不怕死,你所说的那些,其实出发之前我也想到过,我不怕遗臭万年,我本就不是追逐名利之人——”
她明白,所以她才敢把这么重要的是告诉他。“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方大哥染上了瘟疫,我绝不会拖上你。”
“本来就是有去无回的人,无所谓。”他可以死,只要死的有价值:“只是阿江,杀了一个孟言贵,朝廷还会再派别的人来,你确定杀了他,就能救得了江南的百姓吗?”。
“杀他不可以,但杀了他夺了圣旨就可以”苍白的脸上,汪敏的一双眼睛突然发出厉光:“只要拿到他手上的那张圣旨,调动出赈灾的钱粮,后面的就都不重要了……”
“假传圣旨,这可是灭九族的事情。”他不怕死,可是他父母尚在。
呵呵,这罪,她早已经犯过一次呢……
“我一人,就是我的九族……”她分离抓住他的手,力气之大,甚至划破了他的掌心:“李——李公子,我不是想害你,但是孟言贵肯定会中饱私囊,你这样的人断不会跟他一起同流合污,我不杀他,你也会被他找借口给灭口。”
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吗?自己心里明明也是知道的,要不是方侍卫病倒了,要不是她自己身体太差,无法独立去刺杀一个朝廷命官,她断不会拉上他,犯下这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
“李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如若成功你的生死,我也无法保证。”忽然握紧胸口,汪敏抓住自己一直贴身收藏,一直视为最最重要的东西:“但是,李公子,我保证,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眼睛一黑,柔软的袖子遮住了他的眼睛,再后来,他的胸口出现了一只香囊。汪敏像是把生命交托给他一样,慎重的将那只香囊挂在他胸前:“记住,从今天起,一定要一直挂在胸前,千万不要弄丢。”
“这是——”心一动,他的声音都开始有些颤抖——第一次收到一个姑娘家的礼物,而且还是一只香囊,难不成,这是定情信物?“很漂亮,这香囊,是你亲手做的吗?”。
低下头,她不答话,只是忙着帮他将香囊戴好:“这么粗糙的香囊,只有你会说漂亮……”不是她亲手做的,但极有可能是朱见澈亲手做的——这么粗糙的手工,难道朱见澈是想通过这个香囊,为着他当初的绝情,对她道歉吗?
不,她不需要
但是,这个香囊,代表着他欠了她一个情,代表着,他愿意赎罪,愿意为着这个亏欠,许她一个心愿……
“不,很漂亮,就因为手法笨拙,所以很漂亮。”做这个香囊的人,一看就是从没有做过针线活的人。他可以想象,为了做这个香囊,那个人是怎样的手忙脚乱,那手指,将被那细细的绣花针摧残几何
摇了摇头,汪敏拒绝自己去想这个香囊到底是怎样做成的。“不管漂不漂亮,你记住,你一定要把它戴在身上。就算,事成之后你被我牵连被压上大殿,你也一定要带上这个”
如果她能杀得了那个孟大人,他会被牵连;如果事情不成功,他震灾之后也依然会被诬陷会背黑锅。进退之间,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希望可以保他一命
“姑娘,你是想与李某生死不分离吗?”。握住脖子上的香囊,李东阳有片刻的失神——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位姑娘,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心里早已有了异样的感觉?“李某定不负姑娘的情意。”
他误会了……
汪敏想解释,可又怕激怒了他,会让他把香囊直接丢还给她。
算了,她的身体不好,此次决定又是凶多吉少,她未必能活到他口中所说的“定不负”的那一天,误会一下下又如何?
“公子,放下我吧,我太重了……”刚刚他那一句“定不负”,让他们彼此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而她,在无法心安理得的躺在她的怀抱里。
“姑娘说过,你不重,是李某太缺乏锻炼了……”
咬紧牙,他一直将她抱到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