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烛火，将空荡荡的大殿照得格外的阴森恐怖。屏退所有的宫女太监之后，徐意如端起药，斜坐在汪敏的床头。
“你不见了后，皇上很着急……”她应该嫉妒的，可是她现在已经能很平静的跟汪敏像是闲话家常一样说这一点：“你清晨就爬起床不告而别，你一直都躲在哪里，怎么会突然晕倒在水池边？”
汪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已经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皇上还在找我？”
摇了摇头，徐意如扶着她坐了起来：“哀家已经差人通知陛下你回来了，陛下不想把事闹大也不便多问，就当你还在一直避着他……”她的神色渐渐的变得凝重：“你中了毒，你知道吗？”。
有那么明显吗？
汪敏捏了捏鼻梁，感觉自己的头仍然是像先前那样一阵阵发昏，连自己的眼睛都是模糊不清的。“你让太医给我把过脉？”大事不妙，她中毒了这件事可是一定要保密的——太医知道了，就代表朱见澈很快也会知道。要是被朱见澈知道，天知道他会为了她的解药问题而受制于汪直什么
朱见澈对她的感情，只花欢晓知道也就罢了，毕竟花欢晓对他有心不会出卖他——要是被有心人知道那么多事情，一定会被人利用起来大做文章不管当年他是真绝情还是假绝情，她都始终坚持着对他的最后底线——
不拖累他，最起码，不要因为自己而连累他，一直到她死……
徐意如急忙摇摇头，赶紧安抚她睡下，在将药碗凑到她嘴边：“别激动，先喝药，药凉了可就没法喝了。”
“你先告诉我。”汪敏坚持道。
这个姑娘，真的是跟朱见澈一样的多情，一样的死心眼，难怪他们两个隔了那么多年却依然能都在彼此的心中记挂着对方也许，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她才是多余的一个，空守着有名无实的皇后的身份“太医给你把过脉，可是他也只能看出你是因为焦虑过度，导致神思昏聩。倒是我，久病成良医——别忘记了，我可是因为毒伤，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年多”
执起汪敏的手，她叹道：“你的手指甲苍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却隐隐的发黑，我看过你的舌根，跟我那时中毒时一模一样。”不过汪敏长期病着，喝了那么多药——是药三分毒，所以就算是太医也会不以为然。
可她不，她不算了解汪直的为人，可她也算是在于谦的眼皮底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人，汪敏的处境她可以想象“其实我也没有多大把握，只是我问了比不问好，所以我刚才才会那样问你。”她是在试探，可惜，一语成忏……
傻傻的看了一眼满面愁容的徐意如，早知道她够心细，却没想到连她自己都有着道的一天。“想不到，原来你是在诈我的话啊。看来，我真的，真的就快变成傻瓜了，否则怎么这么简单的圈套我都反应不过来？”今天白天她晕倒了，不是因为撞击，不是因为生病，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昏睡过去——
看来，由于她的身体太弱，又操劳过度，她身上的毒居然提前发作了……
“你那是关心才乱……”徐意如突然愣了一下，眼睛瞪大老大：“你说什么，你快要变成傻瓜？”好莫名其妙的话，难道说……
汪敏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赶紧打哈哈胡乱辩解道：“那是当然的，天天躺在床上养病，是个人也会被睡傻的。呵呵，呵呵呵……”她突然不好意思的偏过脸：“你干嘛要这样看着我？”
因为一点都不好笑。“我不相信一个中了毒就快死的人，会像你这样笑”
不笑，难道哭吗？太医已经说了，她是天生体弱不错，可她的毛病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忧思过度。难道她还要天天以泪洗面，把她这所剩无几的生命也折腾掉吗？
捧起药闷不吭声的一口喝掉，汪敏抬起头试图转移话题：“皇上多久没来这里了？”印象中，好像自她回宫住进这里开始，皇上就一次都没有驾临过皇后的寝宫：“以前，也都是这样吗？”。
汪敏在避开她的问题，所以才会找了一个她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话题来说。可是，明知道如此，徐意如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她背过去，不想让汪敏察觉她的狼狈：“进宫之前，我就知道以我的底细，皇上不可能喜欢我。所以每一次可以跟皇上相处，我都当做是恩赐——皇上来一次，我为他抄一本经书，我想着在他彻底遗忘我的时候。我可以从此青灯古佛，颂着自己亲手抄的**，一生为他祈福……”
汪敏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这就是当初她选择要跟徐意如同坐一条船的原因——徐意如骨子里是骄傲跟温和的，她比一般的女人多了点珍惜，少了分怨恨。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使厌恶，朱见澈也从来没有对她起过杀心的原因。
“可我一共就积攒了两本半的经书，两本半”她不恨于谦逼她进宫，因为现在这个世道，有哪个男人不把女人当工具，有哪个男人真正会去打心眼里尊重一个女人？更何况，她还有自己的家族，徐家没落了太久——它太需要一个皇后来为自己正名……
可她偏偏又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大婚之夜，他揭起自己的盖头，明知道他们两个都是迫于无奈，她依然认了命“第一本，是我在行刑之日为你求情，我半死不活的被搀扶到大殿之上，未说话就先吐出一口血——我换来了一天，那一天他一直抱着我回到床上，一直搂着我在默默的流泪。”她看向汪敏，不悲不喜：“那是我跟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但他的泪水，绝不是为我而流……”
在皇上的眼里，她永远都是做作的女人，哪怕她会因为他而去关心一下汪敏爱情本来就是一个极其自私的行为，即使是最最聪明的人，爱也会让他的眼睛染上颜色，产生一种名叫偏见的东西。
爱，本来就跟偏见一样，是一种人类独有的特殊感情……
“第二本书，是因为我又一次为你求了情，在上元节。那一夜，我尝到了久违的幸福滋味，他一次向我道谢，跟我说他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对我”也许，他会那样说，是因为害怕她会反悔——他还是把她想成了那样的女人，认为她这么委曲求全，也不过是为了争宠，为了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善良。
但是，看在汪敏就快可以回来的份上，他居然可以对她那样的温柔在此之前，她从不相信一个帝王的柔情，直到那一天——原来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他就算是装的，也可以装的那样的迷人……
“我熬夜抄完了那本经书，幸福对我来说是那样的简单，简单到我可以不介意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第二天，他果然如约前来，一时间整个坤宁宫都喜气洋洋——”她突然抚上汪敏的脸，她信命，所以她不恨，她只是可惜不能将第三本经书抄完：“那夜，我伺候皇上就寝之后，依然爬起来熬夜抄书——幸福的机会对我来说太少太少，我急着要把它们通通都记录下来，可是——”
书只抄了一半，刘瑾的匆匆入宫打碎了她本来就不甚明朗的憧憬。汪敏突然从别宫失踪了，皇上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就匆匆的离开了她的寝宫，徒留下她辛辛苦苦抄了一半的经书……
“对不起。”虽然徐意如刻意的不把那件事跟她关联上，但是汪敏依然敏锐的察觉到，那一天，应该是她被沐宸从别宫接走的日子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也会有别人。”皇上注定不会爱上她，爱上这一段受逼迫的政治婚姻：“没有一个人会喜欢被人强迫，更何况是一个帝王。他没有实力去报复汪直，报复于谦，总可以冷落我吧……”明理的人啊，总是那样的让人心疼——谁的处境她都可以理解，那么她自己的悲剧，谁又可以去理解她呢？
“皇上，皇上其实也不是真的宠爱花宸妃……”不该这样出卖朱见澈的，可是，徐意如太可怜，她很想安慰她：“每次当着众人的面，那是故意做给汪直看的，宸妃一直没有身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徐意如的声音也开始哽咽：“我知道。”她恨了花宸妃三年，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将那个狐狸精踩在脚下，直到汪敏归来，她也才刚稍稍看出端倪：“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要是朱见澈真的那样放纵她，而她也真的像是她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那样目中无人。汪敏回宫二月有余，她眼看着皇上那样关心备至，甚至亲自将她从太傅府抱回来，如何能不吃醋？她那样骄纵的连她这个皇后都敢冷嘲热讽，又如何能忍得住不对汪敏一个宫女发难？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从不得宠，她自己心里也知道……
“安贵妃只是个障眼法，用来平衡你跟宸妃的……”其实汪敏心里也清楚，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问题：“至于我——”
好想好想这个也可以不成立，只可惜，她不能骗自己：“皇后娘娘您多放宽心，你的心意，皇上那么聪明早晚会明白。而我，不会阻碍你跟皇上太久的……”
即使是朱见澈，他心里也明白，她不像是一个多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