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镇本是江边渔村,后来因为航船日益繁多,此地又是海、江交汇之后最为方便的地点,因此渐渐发展成中型的城镇,专供往来航船停靠休整。
又因为往来航船以官、商长途包船为主,都是有钱的主。所以相应的,这听涛镇主要是以客栈居留、货物买卖为主,在大街上十个人中,倒有七八个是外来的客人。虽然是小镇,却也街道宽阔,两边店铺小贩极多,吆喝、询问之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很是繁华,令人向往。
于是,林华宝悄悄的掀开车厢轿帘一个小角,偷眼向外望去。
刚看见对面是个卖瓷器的店铺,就有一只柔软细女敕的小手放在了林华宝的肩上,林华宝只得又放下轿帘,趴在红漆拱腿小轿桌上,很没有形象的叹了口气。
坐在最里面的杜家意姐儿收回手,冲林华宝嗔怪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妹妹切莫让外人瞧了去。”
七岁,瞧什么瞧?林华宝心中郁闷。
“扑哧”一声轻笑,靠着另一边窗口位置的黄小姐低下头,肩膀耸动起来,却随即抬起头来,语调轻快的含笑说道:“宝妹妹,你们听到外面那吆喝卖波斯宝镜的没有?竟说常照能驻颜,其实都是些假把式,真是好笑”
意姐儿面色一沉,手就揪紧了身下横椅上铺的百花绣垫,继而却掏出荷包里的香片,放进了桌上巴掌大的掐丝珐琅香炉里面,车厢里面几不可闻的梅花香气,就稍稍浓郁了些。
林华宝坐直身体,嘴角轻勾,努力做出娴静斯文的表情,心中却悄然暗叹了一声,兴致索然起来。
期待已久的放风逛街,原本是如此的逛法
一大早,任嬷嬷就做了通告:
上午帐幔围绕码头,让一众夫人小姐下船上马车。然后绕热闹街道半条,直达酒楼门口,家仆围在外围,自己需要带了轻纱垂至胸前的帷帽进入被清空了的酒楼。在楼上雅间,已经聚满了从镇上店铺取来的各色物件,看中者给钱,看不上的退回。然后用餐,然后坐马车返回。
怪不得林妹妹需要那么小心翼翼的掀帘悄然外望
不过想起出发前林夫人的叮嘱,林华宝故意大大叹了口气,带了羡慕的说道:“黄姐姐,那波斯宝镜有什么神的?我呀,只希望日后能像意姐姐和黄姐姐一样好看,不管用什么镜子照过去,都是貌若清莲,质若寒梅的”
黄小姐闻言一怔,随即看向林华宝。林华宝露出祈求神色。黄小姐眼神微嗔,停了片刻才含笑脆声接道:“宝妹妹真会说笑,咱们三个姐妹之中,貌若清莲,质若寒梅的,可只有意姐姐一人意姐姐又擅诗文,长音律,真真是个才貌俱全的,我母亲每每都叹息,说一见意姐姐,就想……”
说着压低了声音,看向了意姐儿,“就想将我塞回去重新生一回”
意姐儿诧异的看向黄小姐,见她含笑盈盈,眼眸清明的看着自己,又见林华宝也是笑得极甜,哪里还不知道顺坡而下,就伸出双手,一边一个点在二人的额头上,嗔道:“你们两个鬼灵精的,就知道编排我”
林华宝顺势将黄小姐和意姐儿的手放在一起,看她二人相视而笑了,自己也抿嘴而笑。
据说杜夫人尽管心思通透,却以书香门第的孤高自持,只是送了若干厚礼,却未曾放低身段亲口说些软和赔礼的话,所以一直没有搞定黄夫人。
杜总兵就狠训了杜夫人,然后亲自宴请了黄知府致歉。杜夫人抹不开面子,就托了林夫人从中斡旋。
林夫人因林老爷一直未归,自家又在杜总兵的船队了,就应了下来,她。负责搞定黄夫人,而将黄小姐交给了林华宝。
不过林华宝心中清楚,这事虽然表面上揭过了,可实际上杜夫人却是落了下乘,就等于给了别人一个的谈资,或许会成为日后交际上的一个障碍,毕竟很少人愿意和清高孤傲之人交心的。
到了酒楼下车之时,林华宝见到,和林夫人一左一右亲热并肩的,正是看起来已经合好如初的杜、黄二位夫人。
在进了雅间之后,黄小姐进隔间更衣,林华宝趁机跟去。一进去黄小姐就微沉了脸,道:“宝妹妹,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那假清高的,我可是理都不想理的。”
林华宝连忙拉着黄小姐的衣袖撒娇,“妹妹就知道黄姐姐的心最软了,妹妹多谢姐姐成全。”
说罢凑近黄小姐,诞着脸问道:“姐姐身上什么香,一派天然自怡,清新的很,倒不像是后天熏出来的难道姐姐才是那花仙投胎,与众不同的?”
意姐儿爱极了梅花,总是随身带着梅花香囊、香片之类的,总有一股梅花香气。
黄小姐扑哧笑了起来,嗔色尽消,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也是一片好心。虽然那杜家宗族不显,却终比我父亲官阶高些,虽然文武不同,可少个仇人终是多条路”
林华宝目瞪口呆。
这黄小姐也不过是个十岁稚龄,竟然想得如此深远,懂得为父亲官途着想,真是让人意外,又刮目相看。
见林华宝如此,黄小姐诧异问道:“宝妹妹,你怎么了?可是恼了,我已经不怪你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的。”
林华宝回过神来,半真半假的尴尬笑道:“来时我母亲专门叮嘱过的,说杜夫人托了说合,我母亲本是不愿意的。只是细想在京城时,吏部一个什么官的夫人曾给我姨妈家投了请帖,说是女儿出嫁邀请观礼,我姨妈自然是不去的。不过却说起新郎是个新晋的探花,好像正是杜总兵的族亲。我母亲说暗箭难防,担心免得日后闹得僵了,黄大人会吃暗亏。所以我才……,没先到姐姐如此聪慧,不但立刻接了上来,而且还将我母亲的用意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什么官员,总是要归吏部管,应天章家再怎么源远流长,也不能影响吏部所有官员。
黄小姐闻言一顿,紧紧握了一下林华宝的小手,感激的说道:“多谢妹妹,今天的事我记下了,必定告诉我娘去。到了应天,咱们一定要常常来往。”
林华宝重重点头,也回握过去。
林夫人的叮嘱,也包括将此事和黄小姐说透,免得做了好事无人知,反而背后被人抱怨,觉得自己乱伸手。
想起日后都要过得如此小心翼翼,林华宝就暗自将警戒级别又提了一个档次。
林华宝正要和黄小姐相携出去,就听外面忽然传来喧哗之声。二人出外一看,却见林夫人等人都在罩了薄纱的窗口往下看。
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回事,林华宝就看林夫人一脸怒气,连声叫乔嬷嬷出去传话,让管事派了得力壮仆快出去护着林华珅。
林华宝探头一看,就见小厮长随围着的林华珅,手中拿了个什么东西,正得意洋洋的进了酒楼。
酒楼外面,却有林家五六个家仆,对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推推搡搡,边上围聚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指指点点,却无人胆敢上前。
“怎么还不回来?”
林夫人此刻也顾不上杜、黄两位夫人了,一颗心都系在仅剩的这个儿子身上,任嬷嬷一看杜夫人如此着急,就出了包厢去看。
林华宝看着任嬷嬷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替林夫人着急上火的,眉头微微一颦,却搀扶着林夫人一起去了雅间的外面隔断,等着林华珅。
片刻之后,任嬷嬷推开门,林华珅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个一尺方圆的圆肚器皿,只对林夫人唤了一声“娘亲”,就雀跃的拿着手中的东西凑到林华宝面前献宝。
“妹妹你看,这个拿来养那两只祈福祈寿龟,如何?”
林华宝细看,是一个三层莲座样式的碧绿浅口椭圆琉璃缸,难得的是如同玻璃板透明,透过层叠的莲花瓣,里面一览无余。
“养祈寿龟?”林华宝不由的就看向了林夫人,见她怒气稍淡,眼中露出淡淡喜色,就点头欢声赞道:“哥哥想得真是周到,妹妹是不及哥哥的。”
林华珅就将琉璃缸塞到林华宝手中,那东西颇重,林华宝差点没拿住,一边的碧灵连忙上前挨身接住,就那么半蹲着拿住,让林华宝细看。
林华宝胡乱扫了一眼就让碧灵退下,却上前对被林夫人拉住细看的林华珅上下打量,焦急的问道:“哥哥,刚才外面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冲撞了哥哥?”
林华珅一边想挣开林夫人的手,一边无所谓的回道:“没什么,我刚才出去逛了逛,刚好看见路上有人拿着这缸。我看中了,那人不肯卖,我就多丢了好些银子给他,让小五他们给抢了过来,那人还嚷着要把东西要回去的。”
说罢结实的小胖脸上闪过一丝狠色,愤愤道:“想得美我看上他的东西是他的造化,居然敢对我拿乔,若是他再纠缠,我就让人揍到他不会说话”
那表情,活月兑月兑是个少年版恶霸,让林华宝看得心头猛地一跳,暗道这看上东西,别人不卖就硬买,被抢的人哭天抢地也就算了,这硬买的人还嫌人家闹这真是,真是……
这时,乔嬷嬷走了进来,对林夫人行礼禀道:“夫人,不过是个路人,将鱼缸卖给了珅哥儿,却又嫌钱少,外管事已经打发了去了。”
又补了一句,“是个没有功名,靠代写书信为生的,读过几年书,已经加过了银子散去了。”
意思就是那人没有根基,完全不会有后患找上门来。
林夫人这才完全松下这口气,却又狠指了一下林华珅的额头,嗔道:“我的儿,你看上了什么东西,自己离得远远的,让小五他们去办,何苦自己上前?刚才我看那人竟敢推了你一把,若是你有个好歹,可让娘怎么办啊?”
完全不介意儿子强买强卖了人家的东西,反而担心儿子吃亏,在点播强买诀窍了。
林华宝眉头就忍不住紧紧蹙起,看着碧灵手中的琉璃鱼缸默然不语。
这林华珅虽然现在不欺负自己了,正努力要做一个好哥哥,可是这脾气秉性实在让人不放心,若是长此以往,日后必定会惹出麻烦来。
想到这里,林华宝就想起一个人来,正是红楼梦里的那薛大傻子。
那薛大傻子乃皇商之后,又是家中独子,父亲去的早,给薛母养成了飞扬跋扈的大草包。后来为了香菱打死了人,埋下了薛家乃至四大家族败亡的一个祸根,自己也落了个凄惨下场。
仔细想想,自己的情形和那薛宝钗也有些相似,都是皇商世家,现在也只剩了林华珅这一个男丁,那林老爷虽然建在,但日后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若是林老爷有个不测,林夫人如此教导儿子,这时代的女子生存又难,那自己日后的生活,又该会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