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翠香才请了陈进升过来,陈进升穿着一身藏青色绣竹叶暗纹圆领袍,一进门就有些不耐烦,道:“夫人,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蔡氏在陈进升进门时就起身迎了上去,给他行了礼,他也只是虚虚应了一下,便径直走到上首坐了下来,胖胖的身子如同一尊弥勒佛一般,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他刚刚收了本县一个恶霸的银子,答应帮他摆平一宗强抢民女凌虐致死的案子,银子还没来得及细细收起来,就被翠香十万火急的给叫了过来,若不是考虑到蔡氏向来办事稳妥,非重要的事不会派人这般急的找他,他说什么也要把翠香给呵斥回来的。
蔡氏碰了个软钉子,心头闪过一抹怒气,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的脸上就又恢复了平静,走到陈进升的身边,将今天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老爷,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府里的贵客,所以妾身不敢擅自做主,只得派人请老爷过来决断。”
杜宇和府里的厨娘有关系?莫非是他派到自己身边来盯着自己的人?陈进升也是心头一凛,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叶小舟几眼,看她穿着青碧色纱衫,还有一条撒花细褶裙,梳着双丫髻,是府里普通丫鬟的装束,他道:“抬起头来。”
叶小舟心中一阵不自在,暗骂了这贪官几句,脸上做出一副戚戚然的表情,抬起了头,陈进升看她的身板虽然瘦瘦小小的,不过那一双眼睛顾盼生姿,虽是素颜,肌肤却也是细腻柔滑,温润胜雪,眉如翠羽,唇若朱丹,居然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莫非她竟是杜公子的什么人?
这么一想,陈进升也觉得事有蹊跷,虽然自己为杜氏一族办事忠心耿耿,可是如果杜宇再往府里安排人,那就分明是不信任自己,这些人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模,又心狠手辣,只怕一个行差踏错,自己一家大小就将人头不保,到时候,辩解恐怕都无处辩解去。
想到此,他便道:“你先起来,来人,去请杜公子到花厅,就说本官有重要的事,请他一叙。”
外面有小厮应声,陈进升微微叹息一声,带着蔡氏、叶小舟几人自去了花厅。叶小舟事实上心里一直是惴惴,这个杜宇,跟那个严少凡一样,是个白眼狼,今天迫不得已借了他的名号,就是看出陈进升对他的与众不同,如果到时候,他来个翻脸不认人,那自己可就惨了,不过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只能见机行事。
在花厅等了一会儿,杜宇才施施然的过来,一看到叶小舟也在,他的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他今日穿着一件米色缠枝葡萄纹圆领袍,腰上束着金镶玉的腰带,挂着一块镂空雕字的玉佩,足登碎花纹饰织金锻的靴子,往花厅口一站,端的玉树临风,气度翩翩,那几个丫鬟早已是不住的偷眼打量起他来。
杜宇站在厅口,也不往里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负手道:“不知陈大人着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陈进升自是早迎了上来,闻言道:“杜公子真是开玩笑了,下官如何敢吩咐杜公子,只是下官家中有些琐事,牵扯到了杜公子,下官万不得已,只好请杜公子前来,辨个真伪。”说着,将适才的事简略的向杜宇说了一遍。
叶小舟看到陈进升见了杜宇点头哈腰的样子,对陈进升又是一番鄙视,看到杜宇在听陈进升说话之时,唇角渐渐含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心中又不由得打鼓,这个家伙,该不会恩将仇报吧,她这会儿倒是忘记,她跟人家,都已经把帐算得清清楚楚了。
杜宇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没有立刻表态,陈进升这才想起怎么能让杜宇站着,立刻又弓着腰腆笑道:“看下官,只顾着说话,居然忘记让杜公子上座了,杜公子里面请。”
杜宇淡淡的道:“陈大人客气。”说完,抬步缓缓往花厅里走,叶小舟看他的样子,撇了撇嘴,装什么装,这会儿倒是拽的二五八万的,被人追杀那会儿,咋不见他迈着这螃蟹步,她算是总结出来了,像杜宇,严少凡这些公子哥,压根儿一个个的,都是欠抽型的,少摆一会儿谱你丫的会死啊。
不过这会儿谁让她落难了呢?撇完嘴之后,她就看到杜宇的眉头微微一蹙,她就立刻心头一震,一边月复诽着小女子能屈能伸,一边露出一个自认为倾国倾城的笑容来,事实上心里,早将杜宇诅咒了十万八千遍,杜宇走在陈进升的前面,将陈进升的目光完全挡住,而叶小舟扭着脸向后,其他的人自是也看不到她的表情,这两人,此时倒像是在用表情较劲一样,杜宇看到叶小舟的笑容假的不行,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
走到叶小舟的身边,杜宇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若是我这次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呢?”说完,不等叶小舟回答,就和她擦肩而过,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上首,蔡氏低着头站在一边,自是不敢造次。
叶小舟听到他那句话,反而心中松了口气,这么说,他是愿意帮自己了?怎么报答?嘿嘿,先过了眼前这关,至于后事嘛,慢慢磨。她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回头就看到有丫鬟已经端上了茶,她恢复到目不斜视的地步,等着看杜宇的表现。
杜宇慢慢的用盖盅的盖子滑去茶杯里的茶叶沫子,喝了一口,才淡淡的道:“没错,这些东西,都是我赏给小红厨娘的,说到这些,陈大人,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为何那日,我要见厨娘,却是另外一个厨娘,那些菜,明明是这个小红厨娘做的。”
“这”陈进升一滞,看向了蔡氏,这件事他并不清楚,都是蔡氏处理的。
蔡氏忙朝杜宇行了一礼,道:“杜公子恕罪,实在是当日,我们也不知,那菜竟不是顾大娘做的。后来我问了顾大娘,才知道,是小红坚持不肯去领赏,她才无奈去的,具体缘由,只怕还是得问问小红了。”她一句话,就将错全都推在了叶小舟的身上。
杜宇也没看叶小舟,依旧是淡淡的道:“陈大人,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被人糊弄,这件事我也不想追究了,小红厨娘也已经跟我说了原委,我也已经又重新赏赐了她,就这么简单,我想其他的,不需要我再证明什么了吧。”
“不需要了,多谢杜公子给下官这个面子。”陈进升满头冷汗,这杜公子果真不是好惹的,既然他现在给了台阶,他也没理由不下,当下道:“来人,将这几个见钱眼开,胆敢诬陷人的丫头,拉出去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立刻有人进来去拉那几个丫鬟,几个丫鬟在听到杜宇说东西是他赏赐的时候,就已经面色惨白了,如今听到还要打板子,立刻都高呼起了冤枉,叶小舟知道这几个人也是被人利用了,当下上前一步,道:“多谢老爷明察秋毫,多谢杜公子为小红辩解。老爷,眼下厨房正缺人手,小婉几人已经受了伤,若是再打了她们,厨房的人手就更不够了,奴婢斗胆,求老爷饶了她们几个,奴婢相信,经过这次,她们也不敢再犯了。”
若不是想着她们并非主谋,叶小舟才不会这么滥发好心。
陈进升闻言,看了杜宇一眼,看到他一直垂着眼眸在喝茶,显然不打算再理会,看样子他对这个小红倒是很欣赏,倒不如卖了小红这个面子,当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是如此,这顿板子,本官就先记下,你们几个若是再犯,新帐旧账,本官一并跟你们算。”
“奴婢们不敢了,不敢了。”几个丫鬟哭成一团,陈进升不再理会她们,又腆笑着对杜宇道:“杜公子,今日劳烦你了,下官送你回房。”
杜宇点点头,起身,经过叶小舟身边,又是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我记下了。”说完,就大步离开了花厅,叶小舟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他一下,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吗?小气鬼。
一抬头,就看到蔡氏探究的目光,叶小舟心中一凛,知道她已经起了疑心,这里果然不是久留之地,今天这个局,不知是谁布下的,说不定就是这个蔡氏,看来下一步行动,要更加小心才是,东西到手,就要马上离开,停留越久,越是危险。
跟蔡氏告了辞,叶小舟也不同那几个丫鬟一路,背了自己的包袱,独自回到房里放好,看到小婉等人一见到自己安然无恙的回来,除了诧异,眼眸里还多了不少的复杂情绪,甚至包括着仇恨,叶小舟也懒得理会她们,心中多少有些明了,不过一点小小的仇怨,她们居然这样设计陷害她,丫鬟之间尚且如此明争暗斗,更何况那些妻妾,她实在是厌烦这样的日子,虽然比智谋她叶小舟也不会输,但是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不是她喜欢的,以后也一定不要卷入这样的纷争,她暗暗下了决心。
殊不知,人生,并不会因为人的意愿而改变,有个词,叫做——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