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证据之事,云芯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即便是亲眼看到她埋下羊皮封袋的妙雯,云芯也知道那是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不得她的同意,不许拿出来,跟不许偷看。妙雯是怎样的人,云芯心中有数,她既然答应自己不会自私拿出来,她便定然不会去看,可这件事却成了她心里一个疙瘩,该不该拿出来公诸于众,成了折磨她的主要原因。
好几次她都想对龙君佑说出事情,可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复杂矛盾的心情,令她几乎寝食难安,而更让她犹豫不定的事情,立刻便发生了。
初冬的天气,虽不及腊月寒冷,却一样寒意渗人。去年,云芯在牢狱中,染了上了那里的湿寒之气,自此以后,便越发的怕冷,才下过一场雪,她就冷的不敢出门,抱着手炉坐在偏殿里看出。
这时,妙雯急匆匆冲过来,俯在她耳边道:“姑娘,我嫂子传信来,说她已经进京了,是不是……要她进宫来给姑娘瞧瞧?”
云芯一怔,刻意逃避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心中惶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妙雯。
“姑娘,你该下决定了,这个月马上就要过去了,如果……如果到了封妃那日,你……”后面的话,妙雯没有说出来,云芯心里清楚,那一日,龙君佑定然是要留宿在朝晖殿的,到时候,难道她还要拒绝他吗?
想到这里,云芯心中不免一阵烦忧,畏寒的身体,也被燥火烧得炽热难耐。
“姑娘”妙雯再唤。
深吸口气,莹白剔透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梨花木的椅背,终于抬起头,对妙雯道:“去接你嫂嫂进宫,记住,定要小心仔细,不可被人发现。”
妙雯应了一声,“姑娘放心吧,妙雯就是拼着自己的命,也不会让姑娘为难的。”
云芯点点头,对于妙雯的乖巧,感到很是满意。
这时,柔兰的消息也在同一时间捎了过来。
云芯回到内殿,匆匆打开手里的蜡丸,展开字条。
字条上的只有两行字,看在云芯眼中,却是那般触目惊心。
“朱琳投靠江昭仪,二人言行诡异,恐有端倪,望太后娘娘小心应付。”
朱琳投靠江彩绣?
怎么可能江彩绣怎么会与曾经陷害她的朱琳在一起,没道理啊,而且,朱琳不是淑妃的心月复吗?为什么会转而投靠江彩绣?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烧了手中纸条,云芯越加烦闷起来。
很多事情串在一起,突然给了她一种诡谲的感觉,有一双眼睛,始终都在背后盯着她,眼睛的主人,了解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脾**好,甚至她对于龙君佑的感情……这个人,正是利用这一点,将自己一步步推向深渊,即便如此,她却依旧察觉不出,这双眼睛的来源究竟在哪里。
淑妃,朱琳,江彩绣……丹婕妤,惠妃,萍美人……
除了她们,还有谁会憎恨自己,恨不得她立刻去死的?
到底是谁
“姑娘,丹婕妤遣人来说,她在宫殿内设了酒宴,望姑娘能前往一叙。”门外,传来宫女的通报声,云芯瞳眸微眯,心道,丹婕妤这时候找她前去,似乎古怪了一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一直憎恨她的丹婕妤,竟然主动相邀。
多想无益,云芯向门外道:“去回复丹婕妤,说我即刻就到。”
“是。”
不管丹婕妤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她诚心相邀,怎有不去的道理,是福是祸,是好是坏,总要去看看再说,现在的她,还能有什么可以失去的?除了一个云妃的名头,她一无所有。
起身坐于铜镜之前,云芯伸手拆散发髻。她的手法极巧,不多时便绾起了一个朝云近香髻,髻上插一支十树簪钗所成的赤金缀玉金步摇,其余地方缀以明珠。略施粉黛后,换上皇帝前几日送来的一件桃红云锦缎宫装长裙,这件宫装制作极为奢华,裙面上皆用细如胎发的金丝线绣出大朵牡丹,花心以珍珠装点,闪耀如星,云芯当时死活不肯收,这样的衣物,明明是皇后才有资格穿的,别说她此刻还没有名分,就算是封了云妃,也没有资格穿着这华贵耀眼的富丽宫装。可此时此刻,她要的就是旁人的艳羡,为了找出那个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她需要大胆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
装扮完成后,她才唤了两名婢女,乘了步辇前往丹婕妤的撷芳殿。
丹婕妤出殿迎接时,在看到云芯的一刹那,似乎愣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心境,连忙笑意融融地迎了上去,将云芯引入殿内。
殿内早已摆好酒席,看样子丹婕妤是早有准备,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
难道,她就是那个潜藏在暗处,与自己作对的那个人吗?
不像,绝对不会是她,丹婕妤虽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可她并不了解自己,不可能会利用自己的弱点来设计陷害,但是,她虽不是主谋者,但也有可能是那人的帮凶,后宫之中,任何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她已经吃了一次亏了,不能再被对方利用陷害。
丹婕妤看云芯一直盯着她看,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探查与怀疑,不由得笑道:“难道云妃妹妹还怕姐姐会陷害你不成?就算我要害你,也不会傻到请你来我的宫殿,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一样骄横跋扈的语调,听来虽令人生厌,却打消了云芯心中的疑虑。
她不是那个人,只要盯着她的眼睛看,就知道她完全不知情。
浅淡一笑,云芯手执酒壶,自斟一杯,面朝丹婕妤道:“婕妤说的哪里话,云芯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之前失礼,是因为云芯心有不解,婕妤邀云芯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难道无事就不能与云妃妹妹聊聊天吗?”。丹婕妤面色不变,云芯看不出她的真实目的。
“婕妤快别说笑了,云芯这还没有封妃呢,婕妤娘娘还是称呼云芯的名字为好。”
丹婕妤在她华贵的衣饰上扫视了一圈,眼中既有妒恨,也有艳羡,还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云妃就不要谦虚了,离封妃的日子已经没几天了,称呼什么的,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谁不知道,你在皇上心里,早已经超越这后宫所有女子了,虽说只是个云妃,可你离凤座的距离,已经不远了。”
云芯也懒得和她争,既然那个陷害她的人不是丹婕妤,她也没有耐性再陪她继续演戏:“丹婕妤还是不要绕弯子了,今日邀我前来,不会真的只是聊天这么简单吧?”
见云芯不再与她客套,丹婕妤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如此,我也不废话了。如今,你虽没有名分,却独霸圣宠,后宫之中,属你最为风光,淑妃是四妃之首,如今却权势渐衰,你代替淑妃的日子,不会远了。你想想,你的运气这般好,谁不羡慕,谁不嫉妒?你若想要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继续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就必须减少你的敌人,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明白吧。”
原来,丹婕妤是想找一个靠山,这一点不足为奇,后宫之后,女子们相互结成同盟,一致对付敌人,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云芯不解的是,丹婕妤为何偏偏找到了自己。
心中这般想,口中也不由的问出:“你说的我自然明白,可我令我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你该帮助的,难道不是你的本家姑姑淑妃娘娘吗?”。
丹婕妤脸上微显忧色,想了想,终是对云芯实话实说:“明人不说暗话,我曾经陷害淑妃一事,她已经派人查到了,她现在虽然失宠,但势力还在,保不准哪一天她就会向我下手,如今你我同病相怜,要知道,淑妃,江昭仪,她们可都恨你入骨呢。”
云芯不禁皱了眉头,冷声喝道:“休要胡说,江彩绣不是这样的人。”
见她如此激动,丹婕妤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嘲讽笑道:“唐云芯啊唐云芯,我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愚蠢,以你之能,想要冠宠后宫,根本易如反掌,但你太重情义,又看不清现实,你这样的人,注定是可怜可悲的”
可怜……可悲……
原来,自己在他人眼里,竟是可怜又可悲的,葬送了前一世,这一世,依旧选择留在这高墙红瓦中,即便受了伤害,也独自一人承担,不曾怪罪与任何人,这样子的自己,竟然是可怜可悲的
这是她听到过最可笑的笑话,也是最真实的现实。
“你想我怎么做?”心中悲凉,竟忍不住想问问丹婕妤的意见。
“后宫中从来不缺乏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要自己过得好,就要不择手段,除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包括碍了眼的人。”丹婕妤语调虽轻,可话语中,无不透露着残酷的狠辣。
“你说的没错,以你之能,也未必不能荣登凤位。”云芯斜睨丹婕妤,这是她第一次欣赏这个女人。
丹婕妤好笑道:“唐云芯,你这样看得起我,我很高兴,但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就因为我看得清自己,所以今天才邀你前来,与你共商大计。”
“大计?”云芯忽然觉得可笑,自己竟然有一天,也会与别的宫妃,一起秘密商讨害人的大计,不过,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想要找出那个陷害自己的人,她未免有些独木难支,有人愿意帮自己一把,又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这宫中危机四伏,说不准潜藏在暗处的猛兽,什么时候又会跳出来咬自已一口,有丹婕妤这条眼线替自己看着,对方也会收敛一些,不敢那般肆无忌惮。如此一想,与丹婕妤联手,似乎只有益而无弊,不过很多事情,一时间是看不清楚的,想要狐狸露出尾巴,还必要有耐心,在这期间,不如就应了丹婕妤的请求,她现在需要一个帮手,助她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威胁。
云芯柔和一笑,收起心中复杂心思,面上只余清雅笑意,“丹婕妤的建议似乎很不错,可是,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丹婕妤不明其意:“此话怎讲?”
云芯不紧不慢道:“你既然说,后宫之中,恨我之人居多,那么你呢?难道就不妒恨?”
丹婕妤轻哼一声,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唐云芯,你没必要信我,若说不妒恨,那定然是假的,可事有轻重缓急,待其他威胁尽除,你我再好好斗个畅快。”
能将心中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这个人暂时就不必防备,丹婕妤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先保性命要紧,待一切尘埃落定,她再反过来对付自己也不迟,这个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好,不过,自己也乐于接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两人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好,我会在皇上面前多为你说几句好话,至于以后会如何,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丹婕妤抬头,盯着云芯,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既然愿意帮我,就不会没有所求,想让我做什么,赶紧开口。”
云芯倒是喜欢丹婕妤的直接:“我没有太多事情要你帮我做,很简单,帮我除掉一个人就够了。”
“谁?”
“淑妃的心月复宫女,朱琳。”云芯并不想随意夺取他人性命,即便朱琳曾多次加害于她,她依旧没有要置她于死地的心思,但不知为何,此时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朱琳不除,日后必有大灾。
“呵呵,只是一个贱婢而已,你竟也这般紧张。”丹婕妤面露嘲讽,“好吧,既然这是你的请求,我替你办到就是。左右是个奴才,就算是淑妃心月复,还不是想杀便杀。只是,你以后可别嫌我占了便宜。”
“放心吧,不会的。”云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以示诚意。
丹婕妤一同举杯,巧笑倩兮,“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