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云芯脑中一直回响着江彩绣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情势紧张,她不想连累他人,她定要前去找她问一问,为什么会说处这样一番话来。直到来到王府,悲伤的情绪慢慢沉淀,她才恍然明白,很多事情,就算一昧追寻,也不一定可以得到答案,江彩绣早已不是过去的江彩绣,她也不是从前的唐云芯,一切都在改变,何况人心?
沐浴更衣后,龙承轩将她带至一处偏院。
虽说是偏院,房间内用具一应俱全,仆从众多,倒是比宫中住的朝晖殿还要奢华。
“妙雯呢?”云芯四处看了看,却没有妙雯的影子。
龙承轩指指一处紧闭的房门:“她伤势过重,现在还下不了地。”
云芯一听,便要去看望妙雯,龙承轩将她拦下:“她此刻服了药正睡着,你别去打扰,到了晚间大概就能醒了。”
站在门外犹豫了一怎,这才转向龙承轩,“多谢王爷。”
云芯盈盈一拜,语调诚挚。妙雯能够被救出,多亏了龙承轩,她这一拜,带着真情实意,没有半分做戏的意思。
龙承轩坦然受她一礼,待她起身,才沉声道:“府里的原来的奴才我都遣散了,他们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有鱼儿要避着些,那孩子不懂事,为了节外生枝,我准备将她送到娘舅家,等年关休假,六部封印时,我便送你去江南,在这期间,你要小心行事,就算这些奴才不认得你,也最好不要擅自离开这里。”
云芯自然知道事态的严重,可为了自己,就要将鱼儿送走,心中不免愧疚:“我答应你,绝不走出这个院子,还请王爷让鱼儿留在王府里,不要送她远行。”
龙承轩皱了皱眉,断然道:“不行,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不仅是你,连带这个王府都要受到牵连。”
云芯眼神一黯,终究还是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人。
龙承轩看到她眼里的落寞,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安慰:“放心,本王只是不想多生枝节,鱼儿的娘舅也在江南,待我送你去江南后,你可以时常去看她。”
云芯明白龙承轩这样做事为了安全起见,自己也不想多给他添麻烦,于是便同意了:“好,我会按照你所说去做,对鱼儿……是我亏欠她。”
“没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只是出一趟院门而已,再说,江南那边风景如画,气候暖宜,能去江南,鱼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知道龙承轩是在安慰自己,不想让她过于愧疚,自己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缠,便道,“那我就不多说了,王爷的救命之恩,云芯永远铭记于心。”
眼中清芒一闪,龙承轩上前一步:“铭记在心?那么,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来报答本王?”
云芯后退一步:“云芯身无长物,哪有什么是王爷看得上眼的。”
龙承轩又逼近一步:“怎么没有?眼前的不就是。”
云芯苦笑:“承蒙王爷看得起,云芯却是受不起的。”
云芯与人私通,怀有孽种的事情,宫里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龙承轩早有耳闻,之前也曾有一些介意,但想了许久,又听闻她生活艰难的消息后,心中便释然了。
“孩子……本王可以视如己出。”冷不丁的,龙承轩冒出一句话来。
云芯却被这句话给震呆了,她本就没有多想,如果可以出宫,她便在江南做些小生意,生下月复中孩子,将他抚养成人,龙承轩必定介意这个孩子的存在,就算自己愿意,他也不会释怀,更有可能,提出要她堕胎的要求,却没想到,他竟然愿意接受她月复中所谓的孽种?
感动也只是一瞬间,经历过这样多的事情,她不会再如从前一样感情用事,若是答应了龙承轩,今后会有更多的麻烦事接踵而来。且不说龙君佑是否会发现,她月复中的孩子,包括她自己,都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这样比困在皇宫中又能好多少?
想到这里,抬头直视龙承轩,坚定道:“王爷深情,云芯怕是要辜负了,今生今世,云芯与王爷绝无可能,还请王爷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想,以免徒生事端。”
龙承轩却是自信满满:“本王现在自是不会强求,但总有一天,你将光明正大地站在本王身边。”
云芯下意识想要摇头,却猛地察觉了什么,惊愕地看着龙承轩:“王爷,此事万万不可,一旦失败,万劫不复,即便成功,也要遭受后世唾骂,遗臭万年”
龙承轩目光冷凝,眸中毫无半丝惧怕:“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寇,千秋功业,是累累白骨堆砌起来的,本王不怕后世唾骂,千秋功罪任评说,本王只看现在。”
云芯不赞同道:“王爷,正所谓得民心者的天下,想要逆反夺位,只能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龙承轩傲然道:“本王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龙君佑能做的,本王也能做,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自然是有能力者得之,龙君佑连个女人都守不住,更不用说是江山社稷了。”
云芯听他把自己与江山社稷相比较,急的脸一红,道:“王爷休要胡说,云芯岂可与江山相提并论。”
龙承轩却不以为然:“何以不能相提并论?江山美人,都是本王心爱之物,所付诸的感情,亦是分毫不差,若是守护不了心爱的女人,那么江山社稷同样无法守护,试问一个连心爱之物都守护不住的君王,又有何资格坐拥天下?龙君佑弃了你,本王不会,因为本王有这个信心,江山美人,皆可兼得。”
云芯轻嘲一笑:“王爷未免太过自信了。”
龙承轩不予反驳,唇角反而挂着一丝微笑:“如今,不就是本王赢了吗?他龙君佑输了心爱的女人,接下来,就是万里江山了。”
被他的气势所迫,云芯一时说不话来,只在心中感叹,自己与龙君佑,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再与他多说,云芯借口心神疲惫,先回房歇下了。到了晚间,妙雯果然转醒,云芯见她身上伤痕累累,眼眶不由得红了一圈,妙雯却是无所谓地笑笑:“姑娘快别伤心,好不容易又见到姑娘,快跟我说说,王爷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
平稳了一下情绪,云芯这才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给妙雯听了。
妙雯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好厉害,竟然这样把姑娘带出来了,还以为是得了皇上什么恩典呢。”
听妙雯的口气,多少带点怨怪,云芯心里也不太好受,说不上什么感觉,若说没有怨恨过,那是自欺欺人,可她又哪里明白,处在深宫的龙君佑,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一连几天,夜夜失眠,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哀伤悲戚的面容,仿佛在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绝情。他想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身为天子的尊严,令他始终无法放下心中芥蒂,主动示好,而身为一个男人,他更加无法容忍自己心爱女子的背叛,即便他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可事实摆在眼前,她宁愿病死也不愿喝下那碗堕胎的药汤,本以为她只是无奈,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才有意隐瞒,直到玉竹的消息传来,他才终于死心。
正所谓爱之深,痛之切,他并非不能原谅她的隐瞒,他只是接受不了她的倔强,心中煎熬的火苗,几乎将他烧灼成灰,日日期盼她能够收起浑身扎人的尖刺,依赖他一次又何妨?可每一次等到的,都只是失望而已。
捏了捏眉心,放下手中的朱砂笔,龙君佑疲惫地向龙椅后靠去。
没有她的陪伴,这金光灿灿的龙椅,也显得那样冰冷,只是坐在上面,就令他难以忍受。
“皇上。”
御案前,响起玉竹的清脆而低沉的声音。
龙君佑没有睁开,淡淡道:“说。”失望的次数多了,人也就渐渐麻木,龙君佑几乎可以预见他将要听到什么。
玉竹才不管龙君佑是个什么态度,她的任务,就是将自己所探查到的,一一回报给龙椅上的那个男子,“回禀皇上,属下接道消息,今日午后,皇上请来的几名法师,在宝华殿做完法事后,又去了冷宫。”
龙君佑眉头一皱,依旧没有睁眼,示意玉竹继续说下去。
“听冷宫的太监说,几名法师声称又不干净的鬼邪之物藏于冷宫,他们不敢阻拦,便放几名法师进了冷宫,负责照看唐云芯的公公说,法师们掐算出鬼怪藏匿与唐云芯房中,坚决要去清除。”
龙君佑猛地坐起身,厉声道:“然后呢?”
“法师们做法收服鬼怪后,便径自离去了。”
龙君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道:“离去了?那唐云芯呢?他们还说什么没有?”
玉竹想了想,答道:“法师说,勿要接近。”
龙君佑眸光闪烁,沉吟片刻,吩咐玉竹道:“你即刻前往冷宫,探查有无异状,立刻回来禀报于朕。”
“是。”玉竹躬身退下。
玉竹刚刚离开,原地又出现了一名与她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子,正是玉竹的同胞兄长,玉枫。
“这几日,巽王府有何异动?”龙君佑问道。
玉枫恭敬道:“尚无消息。”
“盯紧点,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
“还有……”龙君佑立刻提笔书写,寥寥几个字,叠好纸张,装入信封,又将身上的一块玉佩取下,一同放入封袋中,交给玉枫,“想办法把这个送去,让她小心些。”
“是,属下遵命。”
玉枫领命而去,龙君佑枯坐了一会儿,朝门外道:“冯德贵”
正无所事事靠在墙壁上打盹的冯德贵听到皇帝一声大喊,惊得眼皮一跳,差点软脚。
“皇上,有何吩咐?”冯德贵来到龙君佑身边,小心翼翼问道。这段日子起来,皇帝心情极为不妙,昨日端茶的宫女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若是放在以前,龙君佑最多斥责两句,可谁让那宫女赶得时机不对,龙君佑一怒之下,将她打发道暴室去服役,进了那地,不死也要月兑层皮,冯德贵联想到自己,不免生出些兔死狗烹的悲哀,为她宫女多年了几句阿弥陀佛。
“去传唤一声,朕今晚要在淑月宫歇下。”龙君佑看也不看他,开始继续批阅手里的奏折。
冯德贵心中纳闷,皇帝为了唐云芯的事情,夜夜烦躁,无法入睡,今儿怎么一反常态,要去淑月宫寻乐子了,难道是许久不*房事,心里燥得慌?
男人就是男人,再喜欢一个女人,时间长了也会淡,眼前这位又是一国之君,身份尊贵,哪里能少的了女人?
冯德贵这一番思量,自然只敢在心里琢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应了龙君佑的吩咐,立刻摇着肥胖的身子,匆匆差人前去淑月宫通禀。
手中的奏折快要批阅完后,玉竹回来了。
回禀的内容与前几日大相径庭,除了云芯病情好转,多了个不喜点灯的习惯,没什么其他异状。龙君佑听罢,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似乎放心,又似乎失落,他倒宁愿她吵闹一些,这样他就理由去见她了。
挥挥手,玉竹无声退下。
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龙君佑起身,登上早已等候在外的暖轿,向淑月宫而去。
此刻,淑月宫中一片灯火通明。
不论哪一宫,即便是皇后的中宫,但凡皇帝要临幸留宿,宫外的灯盏都要一一点亮。殿内殿外,连同通往淑月宫的一条羊肠小道,全部燃起明亮的宫灯,远远看来,辉煌如昼。
这是皇帝临幸的表示,就算隔得远,也能在漆黑中,看到这里明晃晃的耀眼光芒。
江彩绣临窗而立,望着淑月宫的方向,眼中闪烁不明意味的色彩,连寒冬腊日冷风刮在脸上,都毫无知觉。
除掉了一个唐云芯,皇帝的眼里还是没有她的存在吗?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淑妃作嫁衣裳,如今,这女人东山再起,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她怎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