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芯以看诊为借口离开医馆,聂衍并未多问。
马车一路行至郊外,在一处不大的宅院前停下,男子下了马车,先差人通报,接着放置好脚凳,小心翼翼扶着云芯下马车。
他身边的人做事一向一丝不苟,最是符合他的个性,心中略微动容,转眼间,已跟着男子步入宅院。
院子不算大,两进两出,简单干净。云芯随着男子,穿过月洞门,便看到敞着门非的主屋,一身月白锦袍的男子,正悠闲地坐在摇椅上,饶有兴味地蒸煮着茶水。
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在于云芯目光相接的一刹那,目光微微有些恍惚,但这是一瞬,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闲逸之态:“来得正好,尝尝这青城雪芽,今年才取的新芽,味道不错。”说着,自己先端起案桌上得紫砂杯,浅酌一口。
云芯缓步走近,在他面前坐下,他微微一笑,取了壶中的热茶,为她斟了上一杯,推至她的面前。也不客气,纤细的手指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赞道:“确实好茶。”
他继续饮着自己手里的茶,眉目舒展,却带了一丝仿若怀旧的情怀:“再好的茶,若是无人相伴,也会淡然无味。”
云芯温软一笑,举杯道:“王爷何以如此愁眉不展?想与王爷相伴共饮之人,多不胜数。”
龙承轩摇摇头,似不赞同,目光一转,定定落在她的脸上:“你当明白,弱水三千,本王却只取一瓢。”
他的意思,云芯又何尝不明白呢?但该糊涂时,还得装作糊涂。淡然一笑,脸上的表情随意自然,却不在不经意间转开了话题:“王爷真性情,云芯佩服,不知这次前来蓝田镇,可还适应?”
龙承轩怎会不知她是故意转开话题,既然她有意回避,那他也不逼迫,只顺着她的意思道:“这里民风开放,风俗习惯与京城大为不同,本王觉得甚为有趣。”
“是吗?那王爷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呢?”云芯状似无意问道。
龙承轩闭上眼,一副闲散无忧的模样:“住多久?嗯……自然是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了。”
云芯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说,不管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云芯都不想去猜。
沉默了一沉,龙承轩忽然放下茶杯,看着她道:“你有什么打算?”
云芯不解地望着他,当看到他眼中一抹沉沉的光泽时,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会回去的。”她坦然道。
“我知道。”他淡淡应道,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其实,她的决定,龙君佑应该也清楚才对,那个皇宫,是她一生的噩梦,她又怎能再回到那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中。
阳光晒得人有些昏昏欲睡,望着平静安宁的院落,云芯淡笑道:“王爷倒是会寻清闲,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难得的好景致。”
龙承轩跟着笑道:“你不也是一样,抛下一切,这四年来,过得可是悠闲自得。”
“这本是云芯向往的生活,王爷不是早就知道吗?”。
“是啊,否则,你也不会离开皇宫。”他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告诉本王,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芯眸色一黯,四年前的那个雪夜,是她心上永远的痛,无法消除,无法忽视,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时候,血淋淋的伤口再次呈现眼前,告诉她那一切都不是梦幻。
“过去的已经过去,云芯已经不在乎了,王爷又何必执着?”她随意将话题转开,龙承轩知道她不想答,也不多问,执起紫砂茶壶,又为她斟了一杯香茶,“如今能在这里见到你,实在出乎本王意料。”
云芯狐疑道:“王爷不是因为得知我的消息,才来这蓝田镇的吗?”。
龙承轩唇角勾笑,端起茶杯,悠闲地品了口茶,才慢慢道:“非也,本王是追随皇上的脚步而来的。”
云芯惊疑道:“王爷,你想做什么?”
龙承轩饮茶的动作一顿,目光迅速从茶杯移到云芯的脸上,眸中隐隐带着一丝不快的冷光:“云芯,你一再声称自己与他再无瓜葛,可你却总是事事为他着想,你怕我会对付他?别忘了,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他手握天下至高至尊的权利,我一个小小的闲散王爷,能拿他如何?”
他的脸上的表情虽漫不经心,语气中却透着浓浓的嘲讽和恼恨,这四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虽不知道,却也能猜到一些,沉默片刻,终是问出:“皇上……当真那样做了?”
她问得小心,龙承轩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我们虽是兄弟,却比仇人还要憎恨对方,我又何尝不想对他动手,他没有要我的命已经算是仁慈了。”
没想到,仅仅四年时间,龙君佑就能一举荡平所有威胁自己的政权,她自问从来没有小看过他,如今看来,自己没小看他,却也没有高看他。这样的雷霆手段,是需要何等的心智与狠厉才可以办的到。龙君佑,那个表面温润的男子,只是她的幻想罢了,从他亲手喂自己喝下堕胎药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他离自己是那样的远,而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
“云芯,伴君如伴虎,此刻我才方知。”龙承轩轻叹一声,手指摩挲着紫砂杯上的兰花雕饰,语气由悲凉,逐渐转向冷硬:“权利的美好,仿佛沁人心肺的佳酿,他必然也是忌惮我的,一时的宽恕,不代表一辈子的宽恕,我与他虽彼此敌视,却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放不下权势,我也一样,他放不下你,我亦如此。”
轻笑宣之于口,云芯仿若什么都听到,指望着远处开得正好的秋菊:“世事难料,王爷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怎么?你担心我?”龙君佑轻挑眉梢,好整以暇地对她说道。
云芯低垂眉目,轻语道:“云芯曾承蒙王爷照料,心中感激,王爷若是有难,云芯自然会担忧。”
“有难?”他重复着她的话,手指无意识在桌上轻敲:“本王倒不觉的,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云芯诧异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龙承轩忽而笑起来,眼中阴霾尽散:“好了,你回去吧,今日能与你一同茶话家常,本王心中很是畅快。”
他简单纯粹的态度,让云芯有些模不到头脑,欠身一礼,云芯跟随之前送他而来的人一同离开,回去的时候,依旧乘坐来时的那辆马车,回到城中医馆,聂衍早已等在医馆门口,见到她,立刻迎上来。云芯步下马车,见他衣衫单薄,于是责怪道:“天气寒凉,你不在医馆待着,出来做什么,还穿的这么少,别以为我们是开医馆的,你就可以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聂衍随她一同进屋,边走边道:“天色已晚,我见你迟迟不归,心中着急,实在坐不住,只好出来等你。”
云芯心中愧疚,小声道,“对不起,要你担心了。”
聂衍随意一笑,对她突然的道歉并未放在心上:“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给我道歉,再说……”他顿了顿,“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云芯并非因迟归而愧疚,只因离去之时,她没有对聂衍说实话,本想将今天遇到龙承轩的事情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如今情势已经够乱了,她不想再给他多添忧愁,只要龙君佑回京,龙承轩自然也会离开蓝田镇的,想到这里,她粲然一笑,指指内堂:“小羽呢?今天有没有胡闹?”
聂衍的神色突然之间变得有些奇怪,云芯疑惑,绕过聂衍就像内堂而去,推开房门,却不见骆羽的人影,找遍所有房间,还是不见骆羽。云芯折身返回,找到聂衍:“小羽呢?你跟我说实话,小羽哪去了?”她的语调因担忧而微微上扬,眼眸中透着几近疯狂的焦灼。
聂衍连忙握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急,小羽没有事,他只是被皇上带走了。”
“皇上?”云芯惊疑不定:“皇上为什么要带走小羽,他想要做什么?”突然之间,记忆回到四年前的那个雪夜,他毫不留情地一杯堕胎酒,夺走她对皇宫,对情爱所有美好的幻想,也差点夺走她相依为命的骆羽。如今,他又想做什么?难道他还不甘心,还想再次夺走她的骆羽吗?
她神情激动,眸色尖锐沉痛,推开聂衍就想冲出门去,聂衍一把抱住她,“云芯,你别激动,皇上只是喜爱小羽,想与他多相触,天黑之前皇上就会送他回来的”
云芯身子一僵,问:“你说的是真的?”
聂衍重重颔首:“是,我不会骗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当小羽是自己的孩子,他若有难,我又怎会置之不理?”
云芯这才静了下来,细细一想,龙君佑若容不得骆羽,也不会光明正大将他接走,是自己太过激动了。
“聂衍,我并非不相信你,我只是……”她哽了一下,正想继续说下去,门外却想起一声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响起骆羽稚女敕清脆的声音:“龙叔叔,你进来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