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丽堂皇的画舫里,一群衣着华美的人围着一个年轻公子,那公子身着一袭银色长袍,容貌清雅秀气,举手投足之间萦绕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仿若一个发光体,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人的目光。他对每一个人都温文有礼,却并不亲近于谁,待众人都说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将众人打发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今次的春日会与往年并没有什么差别,虽然谓之游湖,但真正怀揣着戏耍之心来此的却没几人——良城最有势力的人皆聚于此,正是攀附关系拉帮结派的最好时机。
一番游戏过后,众人各自散开,三三两两的成群结交,韩珉坐于首座之上,不少人上前来攀谈,他好似没什么兴趣兴趣,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了。
自斟一盏,韩珉端着白玉杯悠悠起身,信步踱向围栏。
恰时风和日丽,青湖上船帆点点,碧波微蓝的湖面泛着粼粼的光,远处的芦苇荡青青翠翠,远眺而去,叫人心旷神怡。
“珉。”
回身一看,一个红袍公子手端酒杯正漫步走过来,只见他面容姣好如女子,一双妖娆的吊梢眼似笑非笑,满满的全是戏谑。韩珉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光亮,微微举杯,轻酌了一口,“子祯。”
来者正是良城城守长子,田子祯,往日里与韩珉私交颇深。
田子祯也喝了一口酒,走至围栏前与韩珉并肩而立,见韩珉不说话,眼珠一转,语声带笑道:“看你甚是无趣,早知道我就该带馥佳一道来,闹一闹总比现在这般沉闷要好。”
韩珉淡淡的道了一句:“是有些无趣。”
田子祯笑道:“馥佳小时候溺过水,从此以后就怕下水,而你每每都要在青湖上办春日会,叫她总以为你是故意避开她,若是她知道你今年问了这一句,定然会十分高兴。”言下之意有撮合的意味。
韩珉只望着湖面,似是对田子祯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田子祯心中划过一丝讶然,心道今日的韩珉有些不同寻常,这家伙对自家小妹是能避则避,有时候连提都不让提,若是以往他开这种玩笑,这家伙定然要黑脸的,可今日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奇怪,真奇怪。
好奇心大起的田子祯,正欲逼问韩珉是不是已芳心旁落,却在这时听到远远传来一阵飘渺的琴声,似有似无,欲断还续,荡漾在广阔的湖面之上,空灵得仿若天外来音。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清越的歌声,伴着琴琴声续续传来,悠闲徜徉的叫人心生向往。
前些年的春日会这天,总是会有不少人在此吟诗作对,鼓琴而歌,想以此引起韩珉的注意,但韩珉从始至终也未理会过一人,久而久之,已无人这么做了。
眼下正是无聊,看看那歌唱之人有什么本事倒也无妨。
田子祯笃定心中的想法,放眼望去,本以为会看见不远处的某只船上,有人故作姿态的坐在船尾弹琴唱歌,眼巴巴的告诉别人:是我在这里弹琴唱歌,快来找我吧。
但出乎意料的,湖面上确有一些船只,却不曾发现有乐声飘来。
莫非是自己揣测错了,这回人家真是在自娱自乐?
再一细听,那琴声与歌声却消失了,唯有画舫破水前行的声音哗哗作响,仿佛方才听到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
“你方才可曾听到琴声和歌声?”田子祯妖娆的眸中泛起一丝不确定。
韩珉晃动着手中的白玉杯,漆黑的眸子望着碧橙色的液体化开层层波纹,嘴角弯了弯,漫漫道:“是一首宴饮诗。”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伴随着琴声,那空灵飘渺的歌声再次传来,似若隔纱遮雾,听得欲清未清,声线如藕断丝连,叫人的心随之提起来,生怕那歌声会再次断去。
“又有了!又有了!”田子祯一时激动的叫嚷起来,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走到围栏前询问何事。
韩珉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偏头吩咐道:“去芦苇荡那将歌唱之人请过来,就说韩珉闻听阁下妙音,想请教一二。”
交错的芦苇从之间,一艘乌篷船静泊其中,船尾,一名船夫持篙而坐,任由船儿顺水飘荡。
“公子,他们真的会派人过来么?”琴声再次停歇,笙晓忍不住问道。
船夫闻声望了过来,眼中布满怀疑,但更多是想从苏薇脸上发现一丝不自信,以抚平自己心中的不安。苏薇接收到船夫的目光,纵然心中没有十全的把握,也摆出了一个悠悠闲闲的笑容,“会不会嘛,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话音方落,便听到一阵划水声渐行渐近,苏薇嘴角一扬,挑眉看向船夫:你丫的等着把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吧。
不多时,一名白衣小厮乘着一叶小舟径直驶来,见到乌篷船,他心中划过一丝疑惑,但见四周只有这一只船,心知自家公子不会说错,便施了个礼,清声道:“方才可是船中之人在吟唱?”
不徐不疾,不紧不慢的,船中响起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你是何人?”
“小的是韩府的家仆,我家公子听闻阁下妙音,想请教阁下一二。”
白衣小厮本以为说出韩府二字,船中之人便会忙不迭的应下来,欣喜不已的跟着他回去复命,谁知话音落下许久,也不见对方回话。因不知船中何人,他只当是那人过于激动,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是好,正当他想再说一遍的时候,却听对方满是疑惑的问了一句:“韩府?哪个韩府?”
语调悠悠然然,仿佛全全不在意韩府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在乎他家公子的邀请意味着什么。
在良城说出韩府这两个字,除了韩珉,没有人会想到第二个人的名字。白衣小厮被人巴结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轻慢?再者,轻慢他也没什么,但他是代表自家公子来的,轻慢于他便是轻慢于公子,实在太不像话了。
想于此,白衣小厮的语气便有些冲人:“这良城自然只有我家公子的府邸称之为韩府,你竟会不知?”
“哈——”船中之人一声大笑,“莫非你家公子姓韩,便不许别人姓韩了,啧啧,我平生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有趣,真是有趣!”
那声音明明清脆悦耳之极,可说出的话,却叫人听着无比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