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衍听她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隐约可听到自己的名字,望着窝在软垫中似醒似梦的女子,鬼使神差的,他轻轻凑过去,而后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你……小气,吝啬……长得不好看……有房有车……”
“……救了我……刀子嘴,心……不是豆腐……是豆子……不硬不软……”
真是在梦中也不忘损他。
“……谢你,墨衍……其实你很好,很好……”
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再出声,睡颜宁静而安详,眼底一圈淡淡的青色。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真的是累坏了。
时间仿若停滞了一般,墨衍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久久的,没有动一下,点漆般的眸子映出女子易容后普通的容颜。
这层伪装后面,是一张青黛入远山,艳若三月桃的姣好面容,历经重重磨难,依旧那么美好。
可是,不一样了。
睡梦之中,苏薇一直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那香味仿若有凝神之效,让她的心格外的宁静,潜意识的不由想靠近。
可她才靠过去,那药香仿佛躲避她一般迅速撤离,她不甘心的凑过去,几乎要抓住那股药香的时候,那香味又往后退去,如此反复几次,就在她的耐心几近殆尽的时候,药香终于不再退后,她一把抓住那源头,不让它再有机会逃走。
就在这时,帘子外传来了车夫吁马停车的声音:“公子,到梧园了。”
被逼得退无可退的墨衍,垂眸望着拽住自己衣袍的女子片刻,伸手轻轻掰开她的手,谁知苏薇手一松开,又拉住了他的胳膊,挺翘的鼻头皱了皱,闻到那熟悉的药香,嘴角扬起了一丝满足的笑。
墨衍无声而笑,无奈的叹息一声,另一只手横抱在女子腰间,轻轻的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弯着腰走出车厢。
夕阳西斜,暖意的余晖笼罩着两人,似墨的蓝色与如雪的白色交叠,衣摆随着清风扬起,同起同落。
九月目瞪口呆的望着两人,震惊的说不出话。
他等了许久没见两人从车中出来,也没听到两人说话,正纳闷自家公子与那女人在里面做什么的时候,赫然看见墨衍怀抱美人,呃,男人,翩然而出。
虽然明知道她是女子,可眼前的画面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墨衍抱着人离去之后,车夫同情的拍了下九月的肩头,意味深长的问道:“九月,你不会喜欢上姑娘了吧?”
“噗!咳咳……”九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两眼一瞪:“你胡说八道什么?”
车夫从容道:“我见你一脸惆怅,念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忍不住好心提醒你,姑娘的身份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九月大怒:“我哪里惆怅了?哪里惆怅了?”
车夫叹了口气,“不是被我点中心思,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九月怒视着车夫,仿佛恨不得要与他决斗一番。
四目对峙良久,他忽然仰头长叹了一声:“这个不用你说,我自是知道的,我是怕公子……她本来无足轻重,可现在不一样了……这天,或许要变了。”
车夫摇头,脸上的神情好似笃信了什么一般,有一种坚若磐石的信念:“公子与皇城中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如果你经历过当年那场战事,你就不会有这种疑虑了。”
车夫的眉头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刀刻般的横沟若隐若现,似有一丝老态,可他的身姿却高大挺拔,依稀可见当年驰骋疆场的肃杀气息。
九月无声苦笑,“是我多虑了。”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找一个借口罢了。
她的出现,颠覆了他所有对于女子的看法,然而身份与现实,错开一条鸿沟,在两人还未相遇之时,便注定了只能遥望。
这样的人风姿再好,也只能做隔岸观赏的风景。
夜幕降临,寂静的府院中掌起灯笼,宛如萤火般,点缀在庭院深深之中。
九曲回沿的走廊上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一片昏暗之中,那人竟没有点灯,脚下仿佛识路一般,无比熟稔的绕过拐角,直走,转弯,穿过一片丛生的花木,来到一片空地之间。
前方数丈之处,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湖岸绿柳环绕,晚风一吹,摇曳生姿。
那个熟悉的背影,却已经不在湖边。
空荡的夜里,响起女子叹息般的低吟:“终于,还是去了。”
那一声叹息仿佛凝结着难以言喻的无奈与愧疚,在寂静的黑夜中,无端端的溢满了哀伤。
长阳宫中,泠泠琴声似水般流淌而出,整整一个晚上,弹得都是同一首曲子。
高坐上的男子双眸轻阖,似是睡着了一般,错落的光影在他俊雅的脸上无声跳动,时明时暗,衬得他愈发的风华高贵。
一曲罢,琴师飞快的瞄了一眼,只见那高座上的人依旧如他进殿时的那般,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都已经弹了两个时辰了,每次弹得都是一首曲子,也不会腻啊。
琴师暗自抱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的不敬,活络了一下手指,再次按上琴弦,欲复弹一曲。
“下去吧。”
男子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说不出的压抑,可琴师听来,却宛如天籁,立时行礼告退,一刻不停的离开了大殿。
一袭白色悠悠的从正殿大门而入,似若浮冰碎雪,在黑夜的映衬下,仿佛散发着淡而华的浅光,叫人第一眼就会看向他。
他竟不怕被巡夜侍卫发现,便这般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
双十的青年,乌黑的长发束以锦带,刀刻般的轮廓精致到极致,深幽的黑眸中一片寒冰,却无损他秀若青山碧水的好风致。
这个人,总是安静的跟在芷儿的身后,木然的看着他与芷儿在一起,从未有过一言一语,他曾经十分看不起这个人,因为他的身份。
这一刻,蒙谡忽然发觉,他错的离谱。
倾国送给芷儿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昏庸之辈?
“我是一个无能无情之人,是不是?”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倦意与无奈。
訾衿并未说话,无声的站在一丈之远的地方,听蒙谡自说自话——
“你该恨我的,如果不是我,芷儿不会那么对你。”
仿佛一夜桃花尽开,千万树嫣红之中,他遇到了一个精灵般的少女,绝妙琴音,艳惊四座,从此郎情妾意,而形影不离的白衣少年被遗忘在了角落。
“父皇赐婚,是我争取的,由此伤了芷儿,你也该恨我。”
那一天盛世国宴,她上台一曲,再次技惊四座,为的是博他一笑,而他的回报却是一道赐婚圣旨,日后将与他同穿红装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连青佩来过,那天挡住消息的人已经被我处决,但即便那天无人阻拦,我也不会见她,只是我挡不住你,你,终究来了。”
来了,又能如何?
“我不会……”
訾衿眼中划过一丝讥诮,似是嘲弄,似是厌恶,终究还是摊开了手掌,一根银色的簪子横躺在他的手心,光亮之下,泛着一层浅淡的银光。蒙谡的眸光无意掠过,却在一瞬间定住,拒绝的话语梗在喉中,再也说不下去。
柔和的浅光,簪头的尖锐,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睛,几乎要沥出血来——
那是他送给芷儿的簪子,大宴那天,她便是插着这支簪子,坐在台子上,对着他嫣然而笑。
记忆宛若月兑缰的烈马,在他的脑海中肆意冲撞,让他恨不得抢过那支簪子!
然而他一动也未动,只看了一眼,单手遮住双眸,再也不愿意多看,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夜,仿佛没有穷尽,长阳宫偏殿,彻夜灯明。
墨衍沐浴之后,例行坐在屋中等待墨询将他扎成一个刺猬。
身上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药香,就好似体香一般,他自己已经闻不出来,只有将出药浴的时候,才有一丝的自觉。
那女子,竟喜欢这一身的药味。
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点漆般的眸子流转出明晦不定的情绪——
这一身的药味,此生也洗不干净了吧。
很快,墨询提着药香来了,取出五枚银针,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就往师侄的身上戳去,“两刻钟后自己取下来。”
他药箱一关,准备甩手走人,刚站起身,又回过头来,垂眸望着头顶插针的墨衍,良久后,叹息般的道:“今年就这样了,后面的你自己做就可以,我想着那一年去云国的时候错过了千落湖的万荷齐开的景色,心里一直遗憾,准备再去一次,眼下时候也差不多了。”
话毕,他就不忍再看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只怕再过看一眼,就会想起那个人。
每每想起,无不锥心刺骨。
如果,如果那一年他早一些赶到,或许她就不会死。
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他只能尽量的遗忘,遗忘不了,只有逃避。
墨询恍恍惚惚的离开屋子,药箱忘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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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尽量日更三千,估计下周末这一卷就完了,然后,是第二卷,虽然成绩惨淡的很,但我会好好写下去的……谢谢看文的童鞋支持,有一个人在看文,就会写下去的……更新奉上,想情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