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玉于佛前抽了签,拿起一看,只见其上是一句诗——
花落花开总属春,开时休羡落休嗔。
默念了两遍,直觉这句诗的意思不大好。
淡玉往日空闲的时候也曾读过诗书,看了一会儿,脸上的兴奋渐渐消退。
“公主,你也抽一支签吧。”她收起签子,露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云芷笑了笑,轻轻地摇起了签筒。
“啪嗒”一声响,一支竹签掉出来,云芷拾起一看,只见发黄的竹签上斑驳的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
凭谁对却闲桃李,说与悲欢石上缘。
淡玉一见之下,皱起了眉,很快又舒展开来:“这样看不行,得去找人解签才知道,这签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求得不同,缘分也不同。”
解签的是一个圆脸大耳的和尚,颇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让人一看便心生亲切。
圆脸和尚接过淡玉的竹签,垂着眼眸看了半晌,才慢吞吞的问道:“如果求姻缘,没有,求富贵,也没有,求名利,也没有。”
淡玉闻言,清秀的小脸顿时一青,似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身子薄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近乎颤抖的半倚着一旁的红漆柱子。
云芷一听气急了,反是低笑出声,“这样没有,那样没有,还有什么?”
这是什么卦象啊忽悠人吧?
和尚慢悠悠的抬起眼眸望了云芷一眼,“就是什么都没有。”连命都没有,哪来什么姻缘富贵?
瞧着淡玉不堪承受的模样,又瞄了一眼云芷渐渐发黑的脸,那和尚识趣的没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眼睛里却流露出了悲悯的慧光。
人本来就如那枝头飘零的花朵,再怎么绚烂,到了时候却如何也留不住,终究要回归尘土,既是留不住,又何必喜?又何必哀?
又是一群痴人哪
即便云芷穿越过来,也不相信世上有牛鬼蛇神之事,只是淡玉自小便生长在这样一个敬畏鬼神的环境里,她纵然知道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却不能强求淡玉去相信唯物主义,但见着淡玉如此哀恸,忍不住暗骂这和尚收人钱财,不消忧愁反添乱。
倘若自己也信奉鬼神,要是突然得到神佛暗喻,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未来都是一片黯淡的话,此刻只怕也会灰心丧气,更何况淡玉。
“这签子是下下签?所言大凶?可会危及到小女子身边的人?”
好半天,淡玉低声问出口,脸上的哀恸已经散去大半,眼眸里闪着一片清亮。
和尚点头又摇头。
淡玉松了口气,眼眸里哀伤未去,又涌上了欣慰,合手施了个礼,“多谢大师。”
云芷心里酸软酸软的,这小妮子又是在担心会拖累她,哪怕是大凶,想着的还是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打扮普通的女子走进来,眼睛一下子定在和尚这里,满脸喜色的走过来,甩出一串铜板,“大师,听你吉言,他昨天去我家提亲了”女子笑声爽朗,想来是个泼辣性子,一双眼眸闪亮亮的,煞是好看。
突然她目光一转,瞥见了桌上的签子,立时笑出声来,“这签子是哪位姑娘抽到的?我上次抽到的也是这支签子,之后便好运连连呢”
云芷与淡玉面面相觑。
那和尚见情况不对,马上打哈哈,“个人因缘不同,因果自然也是不同。”
云芷翻翻白眼,丢下手里的竹签,拉着淡玉离开那无良和尚的地盘,只听身后女子喜悦的大声说话。
见两人离去,三个男人也随之跟了过去,兰简兮走过和尚跟前的时候,目光掠过那支横躺在桌上的签子,一字一句落入眼中。
凭谁对却闲桃李,说与悲欢石上缘……
明华寺傍水而建,寺院后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唤作灵湖,灵湖的另一边是一座山,顺着山脚而去的是蒙京最大的水系秦江,明华寺建在这样的地方,可谓山环水绕,秀色无边。
看了佛像,自然少不了去游湖,一行人看了许久,兰简兮带着云芷几人去了灵湖。
古朴的乌篷船上,淡玉摆好茶点便出了舱,坐在船头颇是惬意的欣赏湖光,九月被使唤成苦力船夫,面无表情的撑着篙子,訾衿望着船舱,终是没有进去,于是,船舱里只有云芷与兰简兮二人。
坐在乌篷船里,云芷不由想起了在良城的时候,被那无良的船夫敲诈的情形。
不过才三个多月,却恍如隔世。
抬眸,只见对面的男子面容恬淡,半垂的眼睫欲遮未遮,眉宇间展开一片舒朗,举手投足之间,一派的神闲气定。
仿佛他不会有什么改变,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扁扁到底是什么鸟?”
船外响起悠悠的划船声,远处的山间似乎还有鸟鸣,船内是兰简兮摆弄茶具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沏茶声,显得四周越发的安静。
似是不习惯这种安静,沉默良久,云芷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兰简兮推过来一杯茶,不紧不慢的噙了一口,抬眸望着她,答非所问:“你不喜欢?”
眉间轻轻一蹙,徐徐的语声在哗啦啦的划船声中,好似被遮掩一般,却莫名的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云芷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笑了笑说道:“倒是没有,只是我府里没有人可以认出扁扁的来历,不免好奇。”
“喜欢就好。”他的唇角微微一弯,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扁扁本来是师叔留给我的,不过我留着也不甚上心,想来送给你的话,它会过的更好一些。”
他马上转了话题,“近**可有进宫?”
想起宫中是非,不免想起了南枝。
自打南枝在那天晚上离开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虽是传言她荣宠无双,但宫中是个是非之地,如此出风头,倘若没有强硬的背景,只怕会被人算计。
“没有。”叹息般的声音泄露出她的情绪。
兰简兮看着她,徐徐说道:“近日宫中是非多,倘若你需进宫,最好不要去见南嫔。”
“这是为何?”
云芷抬眸望着他,目光不自觉间有些锐利,似是逼视。
他目光淡淡,仿佛没有留意到云芷眼中的利度,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她是不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云芷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虽然跟南枝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南枝秉性极其孤高,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着极高的要求,往日里派赏赐的时候,她也并不热衷,不会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南枝去救驾定然有内情,但是其中缘由为何,这几日尚未得到消息。
听到兰简兮的话,云芷觉察出一丝别样的诡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突然进宫,却没有理由,而乾文帝突然宠幸一个出身贫寒的女子,也没有理由。”
皇帝遇刺,南枝救驾,从而获得盛世荣宠,甚至乾文帝还给南枝抬了户籍,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是两者交织在一起,却是诡异的不寻常。
“你可还记得乾文帝登基时的那场清洗?当初坤武帝将将驾崩的时候,韩大将军以及坤武帝的一干心月复都支持四公主蒙璃登基,而朝中另一些重臣却拥护坤武帝的胞弟继位,后来蒙璃自己颁诏,拥趸乾文帝继位,乾文帝登基之后,陆陆续续的提拔了许多士族,打破门阀之制,这其中,就有冷家。”
说到冷家的时候,他的语声滞了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秀美白皙的面庞上划过思索之色。
“才不过一年,韩大将军就被冠以谋反之罪被灭了九族,反是与韩家相关的,上至朝堂上的重臣,下至九品官员,都受到了牵连。”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沉沉的望着云芷,被他的目光所迫,云芷的呼吸变得谨慎起来。
“当时宫中有一名姓莫的御医,因为长于治头疼,所以经常被坤武帝派去给爱将韩将军治理头疼之症,当韩大将军被诛九族的时候,这位莫御医也被牵连,留下两个女儿下落不明,据说其长女的颈项上长了一颗朱砂痣,而且天生有不足之症,事发之时,正当十二岁。”
不徐不疾的声音,娓娓道来,合着哗哗的划水声,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云芷久久没有说话,脑海里回想起关于南枝的种种——
初见之时,那面容冷漠的女子垂下头,面上一片漠然,“奴婢在悼念亲人。”淡淡的话语间隐含一丝伤感。
“不,因为奴婢冲撞了公主,是以惶恐万分。”
她伏在地上,声音低得仿佛是从地下传来的,姿态虽是恭敬,可她的背脊一直挺得笔直,便是跪着也没有弯曲。
“奴婢唤作南枝。”
“我会琴棋书画,会煮茶,会刺绣……”女子忙不迭的列举自己所擅长的技艺,连自称也忘了转换,显然她以前并不习惯称自己为奴婢。
南枝每次来葵水的时候,都会疼的异常厉害,她本来想让连青佩给她好好调理,却被她婉言拒绝,“奴婢先天不足,只怕是调理不好的,公主还是莫要费心了。”
她,也曾经在南枝的颈项间看到过一点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