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再去兰国质子府的时候,云芷向兰简兮问起了那个人,只见兰简兮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啊,你在良城见过的,便是我那车夫,他以前是我母后的亲军,后来一直跟着我,于我如同长辈,事事为我着想,有时候难免过了头,你莫要放在心上。”
经他这么一解释,她也消了怀疑,后来又来了几次,也没有再见到那个何叔,渐渐的便淡忘了此事。
蒙京的冬季来得比较早,又特别寒冷,云芷体质虚寒,更是耐不住寒冬的煎熬,整日里除了去兰国质子府,便窝在自己府里,在屋里烧上几盆炭火,抱着暖炉哪里也不去。
见着她的身子比先前有了起色,訾衿照旧没给兰简兮好脸色看,两个大男人时常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神交锋,比那狂风呼啸的寒冬还冷上几分。
自那次兰简兮似明未明的表白之后,她没有再与他提过这事,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愿,也只当那事没有发生过,两人偶尔吵吵闹闹,倒是比以前还融洽了几分。
訾衿倒是跟以前没太大改变,只是话比以前又多了一些,渐渐的也开始与府里其他人说话,使得府里的小姑娘们遇见他都喜欢说上几句,只是有一次被云芷撞见之后,他再也没跟那些人说过一句话。
许是与訾衿的关系又近了许多,连青佩其间又与她说过一次侍寝的事,让她恶狠狠的赌咒发誓,她真的没有春心荡漾,连青佩才讪讪的住了嘴,没再拿这事惹她。
“我的长公主殿下,今日天气晴好,您老人家出去走走可好?”管家婆淡玉推门进来,便被她嚷嚷着快点关门,终于忍不住开始唠叨起来。
这小妮子练了几个月的功夫,别的许是没有多大长进,但这身子骨倒是好了许多,九天寒冬便只穿一件袄子,也不见她哆嗦一下。
见抱着暖炉不撒手的长公主,淡玉又叹了口气,整日闷在屋子里可不行,得想个办法让懒得连吃饭都不想出门的长公主出去走一走。
云芷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像我这样一身伤病,就知道我的难处了。”
淡玉笑起来,“那倒也是,公主是金枝玉叶,自是娇贵的很,我这粗手粗脚的,没得做主子还浪费了。”
不理会她的取笑,云芷继续提笔写字,自从天气冷下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进宫去看蒙璃,蒙璃也是知道她耐不住寒,没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的让人请她,时不时还派人送来一些上好的补药什么的,说是只望着她快点把身子养好,得了空再去看她。
云芷也没什么回报,想着她喜欢看故事,便趁着空闲给她多写一些故事,前些时候还学了画画,便偶尔在文中插图,没想到蒙璃甚是喜欢,使得重华宫里的人别的赏赐也不要,尽惦记着她送的小人书了。
淡玉走过来为她研磨,随眼瞧了瞧,又是一番赞叹,“公主这一手字倒是比以前更好看了许多,比那些书法大家也不差上半分。”
她回到质子府后便发现,以前云芷的字迹与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以后免不了要写字,她自己本来的行书便写的极好,模仿原来的字迹倒不如找个借口,重新练字来的轻松,于是“勤勤恳恳”的练了几个月后,便将字迹改了个模样。
云芷埋首写着字,嘴里没忘回她的话:“马屁拍的这么响,你又想求我做什么?”
淡玉把眼一瞪,又要开始唠叨:“公主……”
“我是一国皇储,一言一行都要讲究体统,时时刻刻都不能失了身份,是不是?”云芷一听那调调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连连摆手,把她的话先说了一遍。
叹了口气,提笔沾了沾墨,开口时已经是妥协的语气:“说吧,到底什么事?”
淡玉展颜一笑,“过两天是冬至,外面可是热闹的很,我陪公主去寺里烧烧香,顺便四处去走一走吧。”
冬至在这里是一个大节气,想着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出去,去凑一凑热闹倒是不错。
也不再反对,点点头,“嗯”了一声。
淡玉喜逐颜开,活似完成了一个巨大的任务一般。
别人不知,她还是知道淡玉的心思的,这小妮子其实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主,自从上次乞巧节后便没怎么出去过,确实是憋坏的,怪不得这次会这么卖力的鼓动她出去。
将最后一点结尾写完,她撂下笔,一下子有些闲余,便随口问道:“淡玉,你对以后可有什么想法?”
回国之事已经有些眉目,只是外戚一直死死的咬着不松口,说是三国现下的和平不容易,只怕长公主回了国,蒙国没了制衡,那又是一场滔天灾祸,此事还需稍后再议。
不过再怎么稍后,也总算是有了指望了。
据说云潇在朝堂上大骂外戚,说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守不住一个国家,要靠一个弱女子去牺牲,朝堂上跟娘们似的,想做爷们的回家去得了,呛得外戚们面红耳赤,一个个都下不了台面。
这事让她笑了许久,对这位传说中的表哥又多了一份期待。
淡玉想也不想,“公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公主不嫌弃我。”
云芷叹了口气,心里一阵温暖,淡玉不管什么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她。
伸手将淡玉拉到身旁坐下,“我当然不会嫌弃你,只是你这辈子除了我,总还要有一些其他的打算,比如找一个一心一意相待的人。”
淡玉呵呵一笑,“要是有那么一个人,也要让我能服侍公主才行,如果没有,我就一辈子陪在公主身边。”
“傻丫头。”云芷眼眶一阵酸涩,怎么有这么个掏心掏肺的人?
第二天又去了一趟兰国质子府,无意间提起明日去明华寺,那人也没说什么,云芷有些失望,旋即又释然了,都已经没有什么指望的,又有什么好失望的?
天气阴冷,兰简兮似乎也有些受不住,间或就能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一下子似乎虚弱了许多,云芷看在眼中,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心疼,问了问他的情况,他只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说是一到冬季就会如此。
临去前,又听到他咳嗽,似乎连心肺都要咳出来,云芷一阵心纠,跨出去的步子又转了回来,“怎的会这么厉害?”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隐隐的青筋可现,莹粉的唇畔越发的浅淡,竟是一种剔透得魅惑的美丽。
兰简兮止住咳嗽,淡淡的一笑,半开玩笑的说道:“莫不是心疼了?”
云芷瞪了他一眼,无意间瞥见他手上一道道细碎的伤痕,猛然明白了什么,怔怔的望着他,一下子说不出话,眼里分明已是一片水光,“你……怎么不说……”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她一些秘制的药,既然是秘制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炼出来的,何况墨家人,眼下只有他一个。
所有的药,都是他一个人,亲手做出来的。
或许,他现在身体这么差,便是为了制药,便是为了她。
他体质特别,伤口都愈合得很慢,眼下又是九天寒冬,只怕情况会更加严重。
也怪不得,那个叫做何叔的人说她拖累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咳咳……你这哭丧的模样,倒是难得一见呵。”他轻声而笑,反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温暖了彼此。
“对啊,你这收了爪的狐狸模样也是难得一见。”云芷也不甘示弱,但怎么听起来都气势不足,“我……”
“你过些时日再来也无妨,不过别太久,不然就会前功尽弃,我也白受了罪。”她一开口,他便知道她要说什么,心知她不想拖累自己,索性给她一些时间,慢慢的淡化她心里的不安,也给自己一个休息的时间,这两三个月确实有些累。
无论如何,他想要的,都是逃不了的。
云芷离去后,他一个人打坐调息许久,睁开眼时,天色已经一片漆黑。
“来人。”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高挑的身影闪进来,是黑衣红巾的九月,“殿下。”
他拨了拨炉里的炭火,漫不经心道:“何叔人呢?”
九月暗自叹息,“一直在屋里。”
他敲了敲火炉,舒展了筋骨,竟然有些眩晕的感觉,他用手遮住双眼,过了片刻缓过神来,“留意着,不得出半点意外。”
淡淡的声音好似冰雪撞击,一字一顿,带着凌烈的威严,点漆眸子染上浓黑的夜色,透着刺人的冰冷,竟比那九天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翌日,天气晴好,许是因为节日的缘故,明华寺的人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冬至这一天,这里的百姓多是会来寺里烧香拜佛,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生意兴隆,也有未出阁的姑娘来祈祷,盼日后有一段幸福姻缘,更多的仅仅是来祈福,只要日子过得踏实,无病无灾就好。
云芷本来只想来凑热闹的,可看着那来来往往祈福的人流,想起了那人,也生出了真心祈福的念头。
明华寺前后来过两次,还算不上熟悉,烧香祈福之后,往日里并不热衷禅学的她,得知寺里的大师正在论禅理,便让小沙弥带了她去找大师。
云芷对玄妙的禅理懂得不多,但她胸中有些千百年的历史,看待问题也带着历史的目光,一下子便赢得了大师的称赞,直说她有慧根。
淡玉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话也插不上,訾衿虽然也不说话,但眼中的诧异却是掩不住,无意间瞥见二人的神情,叫她暗暗得意了一番。
说的口干舌燥,她喝了茶,又继续与大师论禅理,那大师也是个豁达的性子,两人打开话匣子便有些关不住,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已经宛若旧友。
茶喝多了,终于有些忍不住,告了声罪,她急匆匆的往净房溜去。
待问题解决,云芷抬头一看天色,估模着也该回府去了,正寻思着去叫淡玉与訾衿,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云芷打开门一看,突然一个女子冲了进来,连带着她也别撞到了墙上。
她被撞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那女子便捂住她的嘴,掌心是一块棉布,散发着浅淡的幽香。
猛然心头一凛,大力推开那女子,却不料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离了一般,软绵绵的直往地上倒去。
那女子手疾眼快的将接住她,手法快如闪电的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里挣扎着不要睡过去,却怎么也抵不过眼皮的厚重,终是昏睡了过去。
女子敲了敲隔壁,下一刻便从外面走进来另一个女子,两人相视一看,开始扒开云芷的衣服。
两人给她换了一身衣裳,打乱发髻,面上又涂了些药物,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一个利落的翻身,迅速从侧窗飞身而去。
不远处,訾衿一直在守候着,看着天色,警觉的意识到云芷进去的时间已经太久,一旁的淡玉也有了些许不放心。
跺了跺麻木的脚,淡玉也看出了訾衿的担忧,“我进去看一看。”
訾衿点了点头,眼中弥漫开了薄薄的不安,握着长剑的手心,已经濡湿了一片,瞅着已经阴沉下来的天色,心里止不住的一阵心慌,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实现回转,他的双瞳猛然一缩,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往净房跑去——
滚滚的浓烟正从净房里冒出来,一下子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净房里倒着几个女子,皆是面向着下面,浓烟弥漫中,訾衿一个个的翻开来看,却猛然发觉没有一个人是她锁着的几个门被一一踹开,里面空无一人。
当即追出去,却连淡玉也不见踪影
其中一个女子背着云芷一路狂奔,一下子便到了明华寺的后墙,灵湖湖畔停靠着一艘乌篷船,她藏在一丛枯草后,小心的左右查看一番,打了个响哨,听到乌篷船里回了三声,立即背着云芷向那乌篷船奔去。
“人带来……”话未说完,那女子双眼猛地一睁,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此时,兰国质子府里的梧桐叶早已落得光秃秃,厚重的叶子随风而起,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在耳中却是分外的宁静。
何叔站在门外,没有马上敲门而入,风霜雕刻的横沟印在额头,双鬓已经染上些许白霜,身子却挺拔魁梧,透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门内一阵咳嗽声,何叔心头一紧,正想敲门,先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一眼看到那浅蓝色的身影面窗而立,一壶热茶正冒着袅袅热气,屋里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殿下。”何叔走进去关上门,对着那窗前的人施了个礼。
“坐。”
“多谢殿下。”他也不客气,就在兰简兮的侧面坐下,“殿下可好些了?”
兰简兮望着外面,淡淡一笑,却答非所问:“今日真是个好天气,又逢冬至,正适合去寺里烧香拜佛。”
何叔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整颗心都沉了下去——殿下都知道了?
兰简兮给何叔沏了一杯茶,嘴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容,温和可亲,模样柔软无害,“你跟着我,已经有七年了吧。”
何叔心有旁骛,接过茶的时候都忘了道谢,垂着眼,无知觉般的端起茶就喝起来,被烫到了才觉察。
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沧桑,“准确说来,快八年了。”
“这么些年,你应当知道我的性子,别人的死活我不管,然而我想要,谁都不许碰”他的声音不重,却已经染上怒气。
“我知道,但我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威胁到殿下安危”语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何叔抬起眼望着自己追随了几年的人,眼里是殷殷期盼,“殿下你若是想要那云国长公主,办法多的是,何必如此伤自己?”
兰简兮望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望着窗外纷飞的枯叶,淡淡道:“不是想要一个人这么简单……你……不该动她……”
低沉的嗓音,在温暖的室内,却透着森森冷意。
“呵呵……呵……不该动也动了,殿下即已知晓,我也听凭殿下处置……”何叔大笑起来,笑声里却尽是悲凉与心痛。
兰简兮淡淡的看着近乎痴狂的何叔,掌心贴着温热的茶碗,却觉得怎么也暖不起来,胸口是一阵冰凉,凉的心慌。
“殿下出事了”门外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落入耳中宛若惊雷,他的心猛地一颤,手里的茶碗“哗啦”一下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九月喘着气闯进来,身上犹带着寒冷的气息,“我们的人被暗算了芷公主被劫,下落不明”
“殿下殿下不要去”凌烈的寒风灌进来,眼前晃过一抹浅蓝,何叔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角,却被他暴喝一声,“放开”
何叔紧紧的拽着,脸上是决不妥协的决绝。“殿下不可为了一个女子耽误大事啊殿下……噗……”
胸口被猛地一踹,何叔吐出一口鲜血,昏死在地上,闭眼前犹在不甘心的望着那一抹飘过转角的浅蓝,脸上一片死寂。
将军,我有负您的所托,殿下不听我说,我说不动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