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没有走近,站在数米开外凝望着一袭紫裳华服的蒙谡,清丽的面容上不见波澜,不言也语。
琴声还在奏响,曲调渐渐的紧凑起来,仿佛心里的一根弦紧绷,一下子拨乱了人心。
蒙谡怔了怔,旋即快步走到云芷跟前,望进那一双漆黑的眸子,脸上犹是有些愕然,“芷儿……”这琴声分明是你的,怎么会……
云芷勾唇笑了笑,眉间眼底,全是冷漠,“那一年,你便是这样找到我的?”
蒙谡闻言,身子猛地一震,那一份冷漠直直刺痛他的双眼,心里满是自责,怎的连她的琴声都认不出来了?
想着又是心里一痛,芷儿她再也不会弹琴了。
怒火油然而生,随着那如泣如诉的曲调愈发的浓重,宛若天籁的琴音听入耳中,竟是那么的刺耳——
怪不得她会向他要那个姓黄的琴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而在看到云芷的时候,他的脸色缓了缓,叹了口气,“是我不对,我不该认错。”说着欲握住云芷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的避开,伸出的手尴尬的悬在空中。
他也不恼,反而有些高兴,她为这事生气,说明她的心里还是在乎他的。
脸色也越发的柔和起来,“你今日怎的会来这里?”
云芷眸底划过一丝光芒,不去理会他的好脸色,淡淡道:“早知道,便不该来。”
她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反而取悦了蒙谡,嘴角不由弯起来,口气里不觉有了些宠溺的意味,“你一个人来的?”
琴声渐行渐缓,似乎已经过了大半,马上就要落下尾音。
云芷望了望他,冷不防的撞进那满眼的温柔,呼吸顿时滞了滞,马上移开目光。“我该走了,告辞。”
转身欲走,却突然被拉进一个散发着龙涎香的怀抱,醇厚的男性气息萦绕鼻尖,十分好闻的味道。
云芷的身子一僵,用力的想挣开他的怀抱,却被他越拥越紧,强行掰过身子面对着他,整张脸埋进他微微震动的胸膛——
“芷儿,别动好不好?就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蒙谡语气中的脆弱与乞求是她从来未曾听过的,印象中的七皇子总是风度翩翩,温和而疏离的,而以前云芷对他应当是近乎盲目崇拜与顺从,这样的话语也应当是云芷对他说的才是。
她真的有点难以想象,这样的声音,是从意气风发的蒙谡嘴里说出来的。
这个低声软语的男子,真的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子,蒙谡么……
感觉到她的顺从,蒙谡嘴角露出一抹柔软的笑意,垂头埋在她的颈项间,深深的汲取着她清新淡雅的气息。
他微微蹙了蹙眉,味道虽是好闻,却是与以前不一样的气息。
心底渐渐的有了些许不安,手上不禁加大了力量,马上听到怀里的女子闷哼了一声,明明很疼的感觉,却死死的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
他松了松手,却没有放开,定定的看着她,一直望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想由此看到她的心里。
“七皇妃还在等着七殿下,如若让人看见了,只怕不妥。”云芷倒是没有刻意去伪装,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后面的事还需好好打算一番。
可蒙谡显然被她这句话给刺激了,立时沉了脸色,但还是放开了手,双手却分明握着了拳。
云芷心底冷笑,徐徐的施了一个礼,在蒙谡灼灼的目光下,转身缓步而去。
才转过弯,身后的注视被繁密的桃花遮挡,云芷脸上的淡漠被冷峻所替代,漆黑的眸子里翻涌出丝丝恨意,在明媚的阳光下,那双澄澈的眼眸因仇恨而炯炯发亮,竟让人移不开眼。
一拳狠狠的打在桃树上,震得满树桃花纷纷飘落,落了一头花瓣,扬起一地嫣红。
紧绷的手被一只大手从树上移开,温柔的包裹住,满满的全是心疼。
一袭明紫华裳的女子渐行渐近,明艳的容颜被桃花衬得越发的娇娆,仿若花中仙人。
云芷受伤的手立时一拉,便是钻心的疼,旋即看着訾衿,只见他一脸的冷峻之色,眸底是不加遮掩的疼惜,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气,显然是知道了方才蒙谡抱她的事情。
心头稍稍一软,低声道:“我没事。”
訾衿却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往她手上涂抹了些许药膏,凉凉的,带着清幽的浅香。
待收拾好,冷姝已经走到数米之外,秀发间落得几瓣桃花,楚楚动人。她淡淡的看着满身花瓣的云芷,复又看到白衣如雪的訾衿,目光落到两人相交的手上,不觉有些讶然。
看似亲密的牵手,只有訾衿才知道,云芷拽着他的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带着强烈的怨恨,力气大得仿佛想捏碎骨头。
如若云芷不抓着他的手,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他不清楚云芷见到蒙谡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可以猜想到,云芷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而这些秘密,与眼前这个艳丽动人的女子有关。
相交相缠的十指间,訾衿轻轻的动了动,示意她,她的身边还有他。
云芷渐渐的放松下来,抬眸时,脸上已然无波无澜,一如往常。
这次倒是冷姝先开了口,语气里有些不易觉察的微妙,“没想到,芷公主也来赏桃花。”
云芷淡淡一笑,目光投向姹紫嫣红的漫漫花海,仿佛沥过冰雪,一个不小心便会化作冰刃直刺人心,“是啊,几个月没出门,难得有这样的胜景,自然不能错过。”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回转过来,“方才的琴声,真是好听的紧,跟几年前一样呢。”
冷姝平静的脸容有一瞬的裂开,流露出一丝不敢置信,旋即又是一片淡漠,定定的看着同是一袭白裳的云芷,美眸里静若止水,叫人看不透她的情绪。
云芷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温和却不亲切,“想必七殿下也来了,说不定正在找七皇妃,我就不耽误七皇妃了。”侧眼看着身旁的白衣男子,“訾衿,我们走吧。”
訾衿垂眸看着她,点了点头,捕捉到她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倦,眉间眼底都是心疼。
冷姝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直至看不到那两个白色的身影,才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又思考了片刻,才唤身旁的侍女跟上。
路过云芷方才靠近的桃树时,她的目光忽然定了定,望着一地的嫣红,目光渐渐的移到桃树上,最后定在一处被压断的女敕芽上。
女敕绿的新芽将将长出,还是一个鼓包,便被人用强力压碎,再无生长的可能。
马车赶回质子府,久久也不见云芷出来,掀开帘子,只见车厢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子,睡梦中,两道青黛蹙成两座小山,女敕红的双唇紧紧的抿着,清丽的面容上满是疲倦,似是累极了。
訾衿叹了口气,不住的心疼起来。
一张小脸埋在他的胸膛,很是乖巧的蹭了蹭,嘴里嘟囔着什么,似乎有些不满意。
他轻轻一笑,凝望着那宁静安详的睡颜,心底的柔软有了泛滥的趋势。
她又不知为何翻了翻身子,半露住一张小脸,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似是睡得有些不安稳,粉女敕的红唇微微嘟起,宛若花瓣,诱惑人心。
訾衿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填满,同时又生出一种渴望,忍不住想去品尝一下花蕊的甜蜜。
无奈的笑了笑,他移开目光,将那沉睡的人儿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到了夜间,云芷醒过来,正好得到手底下人传来的消息——在桃林里弹琴的正是七皇妃,而七皇子与七皇妃直到酉时才离开,只是尚未回到府邸,七皇子便借故中途下车,直至现在尚未回府。
看得出来,蒙谡已经对自己的妻子产生了怀疑,只是碍于她身后的冷家,没有撕破脸皮。
当初落难山林的时候,兰简兮就与她同时猜到,劫持她的人与冷家有关,如若说冷家一次又一次的害她是为了利用她,这确实可以说得过去,毕竟她是一个质子,牵扯不到朝堂上的势力,要利用起来也最容易撇清关系。
但也因为她是一个质子,冷家人想利用她却万万不会让她失了性命,因为如若她在蒙京被害,对于执掌禁卫军,负责京都安全的蒙谡来说,是一大失职,于争储是百害而无益。
那么上次用那么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她,已经不仅仅是利用这么简单,要说那人与她没有仇,也不必如此恨不得她生不如死的算计她。
她与冷家最大的矛盾便是蒙谡,然而蒙谡已然成为冷家乘龙快婿,她这个旧情人也不再是矛盾,便是有矛盾,只会是个人恩怨。
冷家能与她有个人恩怨的,只可能是一个人,那就是冷姝。
她从连青佩那里得知,在早几年,认识云芷的人并不多,直至后来在桃林与蒙谡定情,引得一时议论纷纷,这才名声鹊起,有了一个琴心绝妙的云国长公主。
所以,能引起两人恩怨的,便只有桃林里发生的事。
初时,她并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想,今日来桃林便是想弄清楚当年的事情,而当她得知七皇子与七皇妃一起来到这里,听到琴音奏响的时候,便全都明白了。
蒙谡当年是循着琴声找到云芷的,然而这琴声,分明不是她弹的。
她与她同样琴艺无双。
她与她的背影相似。
那一年,她与她都来了桃林,都爱慕着七皇子。
种种有意无意,让当年的蒙谡误认了云芷,而错过了冷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