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这时,訾衿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瞧见跪在地上的楚涟,皱了皱眉,却也没问什么,走到云芷跟前轻声道:“该喝药了。”
自从墨询离开之后,便由訾衿负责给她调理,施针煎药皆是他亲自下手,倒是将以前一直充当医正的连青佩给放在了一边。
说起来,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连青佩,回宫之后,宁熙帝便将连青佩暂且调到了自己的身边,偶尔得了空闲才到央霞宫来看一看,也可以看得出来,宁熙帝对连青佩十分的信任。
警觉訾衿来了,她眉心一跳,不由一阵心虚。“你先下去吧。”
总是下意识的不想让訾衿知道那人的事。
訾衿与她,毕竟是有婚约的,虽然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可訾衿却从来都放在心上,每每看到訾衿,总让她觉得自己有愧于他。
楚涟垂着脸道:“草民告退。”
起身而退的同时,偷偷的瞄了一下座上的人,只见云芷接过递上来的药碗,一脸的仇大苦深,那清俊的白衣男子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了笑,虽然只是一瞬,那笑容却恬淡而宠溺,接着从食盒里拿出一碟果脯,嘴角溢出温暖的笑意。
云芷一见,立时双眸一亮,眼底的愁苦一扫而光,却又听身旁的人用无波无澜的声音说道:“先喝药。”
语调虽轻,却半点也不容更改。
听到这句话,云芷一下子泄了气,撇了撇嘴,瞪着眼将整碗黑乎乎的药汁一口气喝下去。
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古怪的表情却叫她身旁的男子目光变得越发的柔和,好似一池盈盈春水,溢满了柔柔的情愫。
却在下一瞬,那男子目光有若闪电般射过来,仿佛万年飞雪,转瞬间变得凌厉无比,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心底的想法,再无方才的半点潋滟柔情。
心头一凛,楚涟急忙敛回目光,强压住胸中慌张的心跳,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望着那不紧不慢离去的落云楼主,訾衿深幽的眸中流露出深思,余光瞥见一旁正在苦着脸往嘴里塞东西的云芷,过了片刻,暗暗叹了口气——
这落云楼主,应该与某个人有关吧……
“这药怎么可以这么苦?”被苦得失了半条命的云芷一面抱怨,一面往嘴里塞果月复,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有什么改变,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一抬眸,却见他恍若有些失神。
听到她忿忿的话语,訾衿望着她,冰封的眸子渐渐的又染上些许暖意,“良药苦口。”
他有些心疼,说出来的话却叫云芷顿觉暗无天日,“下个月会换一副药,可能,还要苦一些。”
一声惨叫,云芷抱着头不愿听他说下去,“你直接要了我的命吧这日子让人没法活下去了”
数月如一日的将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汁当做白开水来喝,任谁都受不了,还要这么喝几个月,一次比一次更苦,光是想想那景象就足以扼杀掉所有的勇气。
然而抱怨归抱怨,她从来都不会耽误每一份药剂,事关自己的身体,她自然半点不会马虎,只当长痛不如短痛,暂且忍下几个月,往后便是光明美好的日子了。
他低垂着眉眼,轻轻的笑了笑,任由云芷使性子。
这般的小脾气,却是叫他十分的欢喜,有那么一瞬,会让他觉得,他与他的小芷又回到了过去。
然而心念一转,却已是阴霾弥漫心间,小芷她……她无法……
眸底划过一道暗光,清俊的眉宇间显出决断之色——不管是谁,都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她经不起了,他也经不起了。
傍晚时分,生辰宴开席了。
虽说尽量从简,然而毕竟是长公主的生辰,她又是储君,再怎么从简,也得将各室皇亲与近臣请来,最终还是凑了十几桌。
好在大多是熟人,宴会本来也图个热闹,又有云潇这个活宝在场,众人欢声不断,气氛十分融洽。
云芷伤病未好,开宴前宁熙帝就当众明言,让她不要喝太多酒,是以,面对众人的敬酒,她皆是沾唇即止,因为宁熙帝的吩咐,也没有人敢给她这个寿星灌酒,故而酒过三巡,她依旧半点醉意也没有。
“让开让开”一个稚女敕而嚣张的女圭女圭音突然从人群里响起来,低头一看,却是粉雕玉琢的云瑾,她穿了一套淡粉的短襦,老神在在的端着酒盏,仰头望着她,乌溜溜的眸子骨碌转了一下,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这小东西,定然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云芷抿唇而笑,只听二公主趾高气扬的发话了:“云瑾敬长公主一杯”
说罢,豪爽的仰头饮尽,那满满的一杯喝下去,面色居然半点不改。
复又抬头,扬起那淡淡的眉毛,有点炫耀,又有点不屑的仰望云芷,似是在说我够厉害吧?
众人纷纷暗笑起来,云潇笑喷了满杯酒,指着正满脸得色的小云瑾,夸张的惊呼:“二公主好气魄,真真是海量呀”
云瑾恨恨的瞪了一眼那笑得嚣张的无良表哥,又面不改色的盯着云芷,仿佛她不喝一杯,就不会善罢甘休。
一同打娘胎里出来的云珏实在看不下去了,恼怒的走过去,劈手夺过云瑾的杯子,便将她往回拉——
喝酒喝酒,喝水才是真的年年用这一招,当别人是傻瓜不成
他都为了这个厚脸皮的东西觉得羞愧不已
云瑾还不服气的嚷嚷着,“都是二十的老姑娘了,连一杯酒也喝不了,真没用哼”
众人一下子噤了声,面面相觑的拿眼偷看云芷。
二十岁,作为待嫁的姑娘,确实有点老了。
提到年纪,云芷心头一紧,立时感到宁熙帝的目光分明正徘徊在自己与訾衿之间,不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她笑眯眯道:“云潇可比我年长,酒量也比我好许多,小瑾若是想豪饮,我想你表哥会很乐意的。”
谁人不知潇世子千杯不醉,号称云京第一酒量,云京没有几人敢与他拼酒,据说曾经有人不服,结果喝了个半死,潇世子依旧面不改色。
听到云潇的名号,云瑾明显抖了抖,脸上的嚣张立渐大半,忿忿的嘟着嘴,却分明敢怒不敢言。
说起云潇的酒量,立时便有世家子弟喊起来,招呼大伙一起灌他,就不信他能敌得过众人的车轮战。
众人嘻嘻哈哈的附和着,似乎有意将方才的尴尬消弭,一时热闹不已。
云潇在百忙之中,抽了个空向她投来哀怨的目光,不满的哀号起来:“你今晚可害惨我了,我今晚要是醉倒在这里,你可怎么补偿我?”
一个从小玩到大的玩伴笑嘻嘻接道:“便叫长公主纳了你,省得再出来祸害云京的纯情少女。”
“咳咳……”一口酒狠狠的呛住,云潇差点背过气去。
众人也因这一句,再次噤声。
那人觉察自己失言,急忙想辩解:“小时候,长公主不是经常说要纳了……”
最后那个“你”字,在云潇骇人的目光下,生生的被逼了回去。
殊不知,被长公主收进后宫,是潇世子从小的噩梦——
他小时候的愿望是长大之后做一个风流潇洒的大众情人,偏偏上天给他安排了一个魔星,时不时的跟他在后面,嚷嚷着以后要将他收进后宫,跟訾衿三人一起过幸福生活。
谁敢跟长公主抢男人?
于是乎,从此以后,女孩子见他如见瘟疫,在云芷离开云国之前,他过去的十四载生命中,愣是没开过一朵桃花。
那时候不过是儿时戏言,自然做不得真,而到了现在,他也可以肯定云芷不会再有那样的想法,然而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往往能叫人刻骨铭心,乍一听说让云芷将他收进后宫,隐藏已久的噩梦浮上心头,委实将他吓了一跳。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古人诚不欺他。
云潇干笑两声,“小芷便是要纳,也轮不到我,这不是还有陛下钦定的侧君么?”说着瞥了那清俊的身影一眼,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股森森的寒意。
云芷心头一跳,一眼瞪过去,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直没说话的静安王突然道:“小芷也确实到了该大婚的年纪。”
宛若惊雷炸耳,她呼吸一滞,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接着又见宁熙帝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而后又望了望訾衿,赞同的点头了点头:“小芷确实不小了。”
那深沉的目光又转回来,只听宁熙帝和声道:“小芷,你也知道,你与訾……”
“母亲,我……”脑中猛地炸开,她急急站起来打断宁熙帝的话,理智抛到九霄云外。
宁熙帝看着她,等着她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她身上,暗中猜测不断,不知长公主这突然一下,究竟是过于惊喜,还是另有心思。
冲动之下站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可她所有的话语都梗在了喉中,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
说她不想跟訾衿成婚?说她心里有另一个人,想跟另一个人在一起,哪怕两个人也许没有可能,她也不想与訾衿在一起?
不错,这就是事实。
可,当着这么多人否认訾衿的存在,又叫訾衿情何以堪?
他从小就是众人眼中未来的长公主侧君,宁熙帝金口玉言亲自许下这个名分,纵然她可以不顾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又如何能不顾及訾衿的想法?訾衿是用生命来护着她的人啊,她如何能毫无顾忌的去伤害訾衿来成全自己的感情?
但是,她又无法说服自己,放下心中的感情,跟訾衿相濡以沫的过一生。
不想跟訾衿成亲,也不想伤害訾衿,该怎么办?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