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身,却是一个宫娥跟在自己的身后,低眉垂目的模样,颇是恭敬乖巧。
云芷垂下眼皮细细的打量这个宫娥,只觉得十分的陌生,不像是她身边的人,也不是宁熙帝经常使唤的那几个人,于是便说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那宫娥依言慢慢的抬起脸,笑容谦顺而温和,与其他大多数的宫娥相比,多了一份从容,少了一份卑微,竟是有些扎眼。
云芷皱了皱眉,慢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本宫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回公主,奴婢是新来的,日前才到陛边伺候。”
“新来的?”反复念了一遍,似是琢磨着她的话是真是假,眸光一转,敏锐的光芒一闪而过,云芷又接着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唤作绿儿。”
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接着又问道:“这么说来,你十分得母亲赏识,不然也不会才调过来,母亲就带你出来这一趟?”
“回公主的话,奴婢是因为玉姐姐病了,才顶了缺出来的。”
云芷这才想起来,常随侍在宁熙帝身边的玉儿确实没来,当下也没了什么疑问,那绿儿十分的灵巧,见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便猜到她是迷了路,垂着眉眼恭恭敬敬的说道:“公主,这会儿潇世子该找您了,眼下可要去跟潇世子汇合?”
“嗯,也是,那这就走吧。”这绿儿委实机灵,怪不得母亲会带她出来顶了玉儿的缺。
绿儿使了个宫礼,便转身在前面带路,云芷跟在她的后面,不住拿眼打量四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绿儿问题,林林种种皆是宫里的一些琐碎之事,虽不是什么秘密,但若不是在宫里生活的人,却答不出什么道道来。
绿儿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回答,除去偶尔不知道,倒也答得甚是流畅,但这反而让云芷更加安心,因为有些事情若不是老宫人,一般的宫娥是不知道的。
两人走了将近两刻钟,云芷赫然发觉,来时跟宁熙帝也不过走了一刻钟左右,眼下两人的脚程并不算慢,却还是不见原来的地方,周身皆是陌生的宫室。
云芷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前面的绿儿,“这是去哪?”
绿儿回转过身,豁然盈盈一笑,柔和的眼波流转出锐利的锋芒:“公主果然好眼力,我们这确实不是回去,奴婢要带公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云芷心头一凛,暗恼自己粗心大意,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什么安全的地方?你到底是什么人?”
“公主放心,奴婢不会伤害公主,奴婢是奉命前来保护公主的,还请公主委屈一段时间,听从奴婢的安排。”
云芷心头一震,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是他?
旋即马上又彻底否定,他是不会这么做的,至少会让她知道事情原委。
“我凭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谁让你来的?”
绿儿却没有耐心与她说下去,飞身上前便要扣住云芷,云芷连忙闪躲,急急的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料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便反抓住她的双手,不及呼喊,身子突然一软,整个人彻底的陷入黑暗……
而另一边,訾衿与云潇,以及静安王坐在一室之中聊天,静安王今日也颇是高兴,仿佛要娶亲的是自家的孩子,话也不由多了起来,东家长西家短的,说起谁谁家里也成了亲,跟你们是一辈的,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绕了一圈回来,货比三家,对訾衿是越看越满意。
訾衿安静的聆听着,不时回应一声,表示自己的认真,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向外面,茶碗里的茶水喝光了,吃到了茶叶还犹不自知。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云潇调笑道:“要不要再添些水?这茶叶可是南疆那边进贡的,一年也就那么一点,可经不起你这种吃法。”
静安王也笑起来,“年轻人,就是好啊。”却是眼锋一转,立时冷下脸来,“有些人就尽会让人操心”
云潇模了模鼻子,分明左耳进右耳出,半句不留心。静安王也知他那皮赖的性子,三言两语说不动,也懒得再与这不肖子计较。
“不好了公主不见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室内的几人皆是一惊,訾衿疾步上前质问:“怎么回事?”
那宫娥喘着气,费力道:“奴婢奉命去请公主,陛下却说公主已经离开许久,当下便让人去找公主,可到现在也没见着公主的影子。”
訾衿脸色一白,惊的退后了一步,云潇急忙上前来,继续问那宫娥,“长公主从陛下那里离开,到现在有多久了?”
“回世子,约莫三刻钟。”
三刻钟,足以将一个人彻底的扼杀,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訾衿”
话音未落,白影一闪,人便消失不见了。
外面已经全军戒严,所有的出口都已经被封锁,但这还不足以确定,是否就能及时的拦住劫匪,保得云芷安然无恙。
入口,远远的奔来一队人马,守门的侍卫立时警觉起来,想到今日发生了大事,需时时事事谨慎,便马上派人将情况禀报上去,又派出数人前去查探情况。
没过多久,那队人马赶到跟前,守门的侍卫一看,登时惊了一惊,竟是云国的守护神,风老将军。
风将军见里面情况有异,脸色一沉,沙场上磨砺出来的锐气直压得人心慌,“发生了什么事?”
“风将军,您怎么来了?”闻讯赶来的云潇,见来人是多年来守护边疆的老将军,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若无大事,风将军是绝对不会贸然离京,不请自来的,于是未答问话,便先问了起来。
却没想风将军执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事关长公主?”
云潇一惊,“将军如何得知?难道京中也发生了什么事?”
风将军闻言,脸色变得极其复杂,只见他抓紧了腰间的佩剑,大步跨进来,直直朝宁熙帝休憩之地奔去——
“朝堂震乱请陛下速速回宫”
梦中光怪陆离,似乎有人在急命奔驰,身后追着洪水猛兽,又似乎有人在欢呼雀跃,仿佛得到了什么,一片沉寂之后,却是无言哀恸与怒火交织,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淹没,撕成碎片。
不适的皱了皱眉,她缓缓的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只有一片昏暗的沉寂。
她一时有些懵了,这是哪里?
记忆回笼,她心头一惊,连忙爬起来,却发觉自己全身无力,连抬一下手都十分吃力。
似乎有一道阴沉的目光凝注着自己,她顺着感觉望过去,赫然吓了一跳,只见昏暗无比的屋子里,端坐着一个挺立的身影,宛若万年不变的雕塑,历经风霜雨打也从未变过。
心却突然松了下来,纵然光线再暗,她都能认出这个身影——除了訾衿,没有人会有这么峭拔的身姿。
可为何……她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她明明被劫走了,为何会在这里?难道是訾衿将她救回来了?
反正有訾衿在,应该就是安全了,但这是哪里?訾衿为何看起来那般,那般的……她透过黑暗凝望訾衿,见到訾衿那双幽深的眸子炯炯发亮的盯着自己,里面像是燃烧着什么。
恨意
訾衿恨她恨不得要杀了她恨不得要将她挫骨扬灰,灰飞烟灭,从此再也不要见到她
得到这样的认知,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不明白訾衿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难道是她在昏睡中做错了什么?亦或者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强压下心中的慌张,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始终有气无力,而不远处的訾衿却只冷冷的望着她,仿佛眼前的女子与他毫不相关。
“訾衿……”她抖着声音喊出他的名字,这样的訾衿,令她感到恐惧。
如果是别人如此待她,哪怕是云潇,她都不会如此慌张,可这个人是訾衿,从小到大都一直在用生命保护她的人,便是全世界都背叛她,也会不离不弃留在她身边的人,这种认知已经成为她的信念,刻在她的心里,深入她的骨髓,此生此世都不会改变。
却一夕之间,全部都变了,支撑已久的信念突然崩塌,仿佛整个世界都动荡起来。
可就算訾衿变了心,为何会如此恨她?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訾衿只用冰冷淡漠的目光凝视着她,像是在审视猎物,这样的眼神再度令她不安起来,挣扎着想走到他的跟前,心底还在卑微的希望着,是她看花了眼。
“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得听不出原来的清澈悦耳,短短的五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问出口,已经形同枯槁,心若死灰。
云芷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盯着她看,訾衿缓缓的站起身,迈开脚步向她走过来,像是月兑力一般,他踉跄了一下,才看看稳住身形,一步一步的靠近。
“你,不是小芷。”
“小芷,已经死了,八年前,便已经死了,死了……”
干涩的声音机械的重复着,带着杀意,一字一句,落入云芷心头,宛若惊雷炸耳,将她所有的思绪轰得烟消云散。
云芷已经死了?那她是谁?
全身的血液变得冰凉,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强制凝结了残存的理智,逼迫自己对上他的眼睛,从咽喉里挤出一句破碎不堪的话,“訾衿,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说?”
訾衿的目光陡然变得冷酷,他一把按住她的肩头,狠狠的凝视着她:“你为什么要冒充小芷?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死心之后,又给我希望?为什么……”
他无力的质问着,眸中满是悲痛。
他的每一个字宛若利刃插入云芷的心,痛得灵魂都在颤抖。“我……”
突然,他一把揪起她,毫不怜惜的将她拖下床,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抬手狠狠一撕,将她身上的衣衫都撕成碎片。
“訾衿你,你要做什么”她无力的护住自己的身体,惊怒交加,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无法相信这个恶魔般的男子,就是昔日将她护在手心的訾衿。
訾衿强迫她侧对着模糊的铜镜,透过昏暗的光线,镜中映出一具美丽的胴体,白皙的肌肤泛着莹润的光华,玲珑的曲线浑然天成,肩胛骨上嵌着一朵深色的花型物,更是平添了几分魅惑,可这时他却生不出半点旖旎的想法,而是指着那片花型物,哑声质问:“小芷没有这个胎记,从来就没有……”
她被震得几乎要窒息,不敢置信的望着镜中的那片深色,无力的摇着头:“以前也没有的,我不知道,以前是没有的。”
“那是被连青佩用秘术遮住了原来一直有一直有”
他的眼睛被深深刺痛,不忍再看下去,无力的倒退了几步,嘴里喃喃的念着:“一直有……一直都有……一直都是……一直都不是……”
他以为自己就要得偿夙愿,与她再也不会分开,却没想到祭祖的时候,一队神秘人将她劫走,万般心犹之下,终于将她救了回来,却没有想到,等待他的,远比失去她更残酷——
真正的云芷,根本没有熬过七年前的那场重病,待他从天青山取药回去,所见到的,已经是另一个长相相似,却毫不相关的人
消息是从蒙国传来的,诸多证据,令人不得不相信。
最终,亲眼所见,这具身体,当真不是当年的长公主。
怪不得满心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小芷,病愈后会忘了他,不再让他近身,无缘无故的疏离他,连青佩也一改严厉,对她肆意放纵,也怪不得,满门忠烈的连青佩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害她——
因为她不是云芷,要保住这个秘密,就一定要瞒过他,连青佩当初让她冒充有诸多考虑,所能想到的,便是因为当时云国只有长公主一个皇嗣,怕她的死讯会令云国大乱,但时过境迁,连青佩也不允许她混乱皇室血统,才想到斩草除根。
果然啊,连家世代忠良,皆是恨不得以身殉国的忠烈之士,连青佩又怎么会背叛云国呢?
可为什么要如此骗他?为什么偏偏是小芷离开他,又给了他另一个人,这个人也是那么的……
心中刺痛,他一松手,云芷便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却是没有经过思考,他便下意识的要伸手去将她扶起来,将她拥在怀里,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可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是谁,他几乎是被烫到一般的将她推开,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着,幽深的眸子里满是痛苦与挣扎。
“哗啦——”猛力撞到了背后的铜镜,桌上的东西掉落一地。
看到面色惨白,狼狈不堪的云芷,訾衿恨不得戳瞎了自己的双眼,这样就再也不会看到她,不会再认错人,不会恨她,不会……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对她心存不忍
可笑七年的守护,却终究是一个幻影,这一生的情,也给错了人。
上天何其残忍
跌跌撞撞的往后退,最终撞开了门,逃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