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黎结束早课,回到房里,发现空荡荡的,离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靠墙角的木桌上摆着个弧形篮,里面装了三个圆滚滚、白坨坨的馒头,每个都差不多有成人两个拳头大。
对于正式弟子和记名弟子,风吾派差别待遇表现得不那么明显的估计也只有饭食。只要吃得完,厨房日常提供的食物可以不限数量任拿。
有些弟子爱躲懒,不乐意起个大早就为了去吃早饭,每每提前跟烧饭大娘打声招呼,把早饭装木篮子里,让乌鸟送来。这样是方便,不过得额外加点银两。一个月小十贯钱,并不算多。
蚊子再小也是肉,换作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芷黎可舍不得。
因为多了离朱,总不能让小雀鸟光明正大地在别人面前大吃特吃吧。
“都冷了。”
戳戳馒头表面,硬邦邦,干放几个时辰,冻得跟块石头一样。
芷黎微微皱眉,有些担心。
离朱爱睡又好吃,一日三餐非吃不可。饭量又大,厨房大娘做馒头很有一套,面揉得实,个头大,分量足,成年人一个管饱,离朱光早饭就能吞下弎
哪一顿没吃饱,肯定嗷嗷叫个不停。
幸亏它不挑食,否则芷黎藏好的那点家底还不够离朱一餐的。
早饭一口没动,布窝里乱腾腾——小东西爱干净爱整洁,平时的闲工夫除了缠着芷黎不放和到处溜达,都拿来摆弄那些布条,非码的整整齐齐不可。
两时辰以后,连午饭的点都过了,还不见离朱的影子。
芷黎开始不安,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人,急得团团转。
庆被她绕得眼晕:“慌什么,它是毕方,虽未长成,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酉时末,天开始发沉,阴得可怕。
戌时初刻,瓢泼大雨倾盆而至,整座焦源山被四处飞溅的雨滴蒸腾出一片弥漫的水雾,高林秀木朦胧中若隐若现。
芷黎上山将近一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
晚上她没去盘石洞,想等离朱回来。
半夜,门缝传来一阵“嘟嘟”的敲啄声。
声音不大,又被雨声遮盖。
芷黎正在虚境,却心有所感,蓦然惊醒。
门甫开,一道黑影“嗖”地窜进来。
芷黎来不及发火,就被离朱抖抖索索,一副落难雏鸟的模样给逗笑了。
只见离朱浑身上下湿漉漉地,翅膀正滴水,柔软的月复毛被雨水糊成一团。
春寒料峭,又是冻雨,被淋上一遭确实够呛。
布窝看起来好暖和呢,离朱想扑进去滚滚。
可湿哒哒的,真滚了小窝肯定要被弄乱了……
正纠结得不行,一块大幕凭空而降,把它从头包到脚。
“唔,姐姐”
用小爪子踹,踹不开,用小翅膀扇,扇不动。眼前黑蒙蒙一片,被搓来揉去,晃得头晕。
芷黎好好将调皮的小东西“蹂躏”一轮,见它得了教训,才放出来。
这么一通过去,离朱身上的雨水被抹干净了,小肚子一鼓一鼓地,正瘫着喘气。
它到机灵,看芷黎不说话,知道自己惹人发火了,急忙辩解道:“姐姐,离朱没乱跑去玩”
芷黎去上早课,刚离开不久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离朱没见过,它把那人模样大概描述一二。
“是白蕾。”
“白蕾是谁?”
离朱仰起小脑袋。
“和我同时入门的弟子,不太熟。”
芷黎若有所思,除了一开始白蕾有心接触外,两人并没有太大交集。白蕾顺利成为正式弟子,拜的师父又颇有些实力,芷黎却一直挂着记名身份,平时很少碰面,难得遇见,白蕾也不屑理会她。
今天白蕾也没做什么,就是往床底塞了样东西。
“姐姐,是这个。”
离朱进门的时候就叼着,芷黎没注意,现在才好仔细观察。
一株植物。
似花非花,像叶又不是叶。
七瓣开裂,每瓣寸长,弧状,尖窄尾宽,质感肥厚,中间一蕊。除蕊心鲜红,其余七瓣弧叶均为乌檀色泽,边缘泛釉光。
明明经过一番风吹雨打,此物却凋零不显,甚至滴水不沾,犹若琉璃生成。
芷黎轻抚,指尖一阵寒凉,堪比冻冰。
捏住其中一瓣,朝两边用力一扯——不断
拿小刀割——不留痕迹
点火来烧——无损
究竟什么材质,坚韧如斯。芷黎回忆书中所见,全无线索,必定极为罕见。
白蕾从何处得来?又作何用?
“离朱,你认得么?”
离朱摇头:“没见过呀,我就觉得那个人很奇怪,眼睛没有神采,一举一动都很木,才偷偷跟上去,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白蕾绕了几大圈路,途中碰到几个同门师兄,应答和常人无异,不仔细看面部表情和眼神,很难发现不对劲。
最后也没跟人碰面,回到她住的地方,门口和窗户都关得严实,离朱进不去。
“那你怎么这晚才回来?”芷黎问道。
一整天,走上几趟也耗费不了这么多时辰啊。
“我想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么,好帮帮姐姐。”
累了一天,又被了淋雨,离朱觉得困意一阵接着一阵,娇女敕的声音都迷糊糊的。
芷黎把离朱小心放到重新暖好的布包里,揉揉雏鸟小小的脑袋,心底涌起一股暖意。
离朱小孩子脾气,耐性差,居然因为怕她受伤害,心甘情愿在树枝上蹲那么久……
“庆,怎么了?”
芷黎见蒲鼠一双眼睛盯着那怪东西不放,疑道。
“……”
庆没有回答。
他看这植株很熟悉,熟悉到几乎能月兑口而出——那部分遗失的记忆里,一定有所相关,偏偏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
离朱睡一晚上,第二天早饭大啃五个馒头,立刻又活蹦乱跳的。
芷黎早课的时候听到个好消息——除乔高远外,包括司茹在内的几人终于“出关”了。
回来两个多月,芷黎连司茹一面都见不上。门派密室可不是说闯就能闯,就算进得去,也不方便让离朱恢复原身清除魔气。
赶巧盘石洞有封灵阵,顺带连如何不教离朱真身暴露的问题都解决了。
芷黎去找司茹,司茹一副心不在焉,愁思郁结的模样可把她吓一大跳。
“司茹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哦,是芷黎啊……”
人都在她面前好一会了,神思才从天外归体。
司茹显然不太想跟芷黎谈论她心神不宁的原因,随口问了几句寻常小事,有点没话找话的味道。
芷黎缩在袖口处的右手正掐成印,伺机施放法术,让司茹陷入沉睡。
她特地花费几天工夫策划——司茹平日替宁惟则管理兮镜园,独住一屋。兮镜院种植灵草,宁惟则设有禁制,不许他人擅闯。芷黎跟司茹玩得好,司茹才告诉她出入口诀。
兮镜园后墙有条泥巴小路,绕个大圈上主道,通往盘石洞。
隐身符芷黎原来做了一大把,不碰到辟谷期的修者就不会被识破。运人也不成问题,有轻体术么——虽然这道法术通常是对自己施展,但拿来搬人搬东西也很方便的。
一路上都挺顺利,快到盘石洞口,不远处整有个人正朝她这方向来。
躲是不能躲了,芷黎侧身一让,乖乖行礼:“师兄好。”
这人她见过一面,刚入门的时候带过几次早课,姓陈,好像和绉凯师兄同一个师父,也住同一个院子。
“哦,好。”
陈师兄木木地点头。
芷黎刚想转身,眼神儿一瞥——
陈师兄右手握着样东西,形似离朱衔回的那物事……
就一会功夫,陈师兄已经走远。
司茹的事更要紧,芷黎也没有闲工夫立马去探究一二,便暂且放过。
进了盘石洞,芷黎把隐身咒解开,让昏睡的司茹平躺在清理干净的石地上。
“离朱,来。”
翠鸟儿抖抖翅膀,一道红光闪过,梳着两个朝天辫的小妞妞在揉肚子:“姐姐,离朱肚子饿……”
中午耽搁得有点久,午饭没吃,小家伙想念大白馒头了。
“乖啊,等下吃魔气。”
芷黎揪了揪小妞儿的辣椒辫,安抚道。
“魔气”
离朱圆溜溜的眼睛瞬间亮了:“哪里哪里”
芷黎握着离朱白藕似的小手,正色道:“旁边这个大姐姐脑袋里面有魔气,你能做到只消除魔气,却不影响大姐姐的身体么?”
离朱歪着脑袋想想,点头:“能”
离朱闭上眼睛,右手正对司茹额心,没有贴合,保持约两三寸的距离。只见掌心慢慢凝出一道橘红色的光芒,顺延一点向里渗透。
过了小一炷香的时间,司茹脸上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逐渐有黑色丝线向外逃逸,又不停地被红光吞噬。
约莫百八十条黑线被清理干净,司茹脸色方才渐渐恢复红润。
离朱收回手,一坐到地上。
芷黎被吓了一跳,以为小妞出了什么问题,赶紧走过去把人圈着,还没开口,就听到小妞嘴巴里蹦出个响亮的音节——“嗝”
芷黎揉揉小妞圆鼓鼓的软肚子,哭笑不得道:“这是吃撑了?”
离朱满足地撒娇打滚:“好饱噢~”
芷黎进虚境一探,果然,司茹灵源里的黑线已经消失殆尽,总算安下心来。
本来还想下小潭看看乐奚,但算着昏睡咒的时间快到了,只得收拾齐整先赶回去。
却不知,当司茹灵源中一枚藏在魔气中的黑子被离朱吞掉时,风吾派另有两人即有所感,遭一重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