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眼望向于罗汉床上打坐念红的李仪,李元的眼神有些飘忽。虽然明知道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可却仍是忍不住会觉得自己是背叛了她。
昨日把事情同豆卢阿母说了,她还以为豆卢阿母或许会立刻来找姐姐谈谈或是直接告诉阿爷换个师傅。却不想阿母竟是悄悄地把事情压了下来,只叮嘱她暂且不要声张。虽然回心一想,她也能理解此时正是形势紧张时,阿母不想让这些小事搅了阿爷的心情。可,到底心里有些不舒服。
要是姐姐知道她背着她同阿母说了那些话,会不会很气她,从此不理她呢?
李元低低一叹,就是回应秋眉时也难免有些有气无力似的。秋眉看着她,想了想却不说别的,只低声问道:“贵主,这架屏风您看要怎么处理?若是放在您房里的话,就有些不适合了吧”
抬起头,李元看着那架八页的漆木屏风,却仍是没有什么兴致。这架屏风算是她这些年来搜寻到的最大战利品了。且不说价值几何,光是外象就已经够让人喜欢的了。
酸枣木的外框,朱红的漆木底板,上面用碧玉宝石镶钳出一副又一副的精美画卷。这一套图案却是四季富贵。每季都是两扇页面,或是仕女春日赏花,或是老叟雪中垂钓,每一副画面都自成一个故事,暗合着诗境。华美绝伦,让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因着心中有事,她实在兴不起把玩赏鉴的心情。挥了挥手,随意吩咐道:“就摆在大厅里好了,你随便看着办吧”说着话,她已转过头去,觅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看向院中。
脚步匆匆,院子里,阿勒和朝光两个几乎是连跑带颠地跑了进来。瞧着他们带着几分兴奋的神情,李元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不等他们施礼问安,已经急道:“免了,事情怎么样?可打探出什么?”
虽然得了李元的吩咐,可阿勒还是恭谨地施了一礼才站直身,回道:“回贵主,奴依了您的吩咐,买通了公主府的一个小管事,事情倒是打探到一些……”
他还没说完话,朝光已经笑着推开他,抢上前道:“贵主,还好您早料到公主府一定会派人打探宫中虚实,要不然咱们这进不得宫的可是没法子打探消息了。”见李元皱眉,朝光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轻咳一声便汇报道:“奴婢听那管事说,太平公主专派了一队人守在宫中,每隔一刻钟就会有人向公主府传讯,所以这消息也该是确实的。”
“既是如此,你且说来。”李元点点头,倒没有追究朝光的失礼。这几年来,这小丫头和阿勒一起跟在王毛仲身边学艺。可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受教于一人,两人的表现却大大不同。不知是不是棒棍底下教出来了,阿勒倒是越来越恭谨,可朝光却渐显活泼,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怕她了。不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可看到朝光脸上灿烂的笑容时,心情倒是不错。或许,不过是因为她常常怀念姐姐从前的笑容罢了。
她心中嘘唏,朝光却并没有察觉。只是快言快语地道:“听说那张舍人一入宫,就撞上了宋相,被宋相好一顿臭骂,说什么他若是和张氏兄弟同流合污就是奸人。还有那位刘史官,也说他要是污告魏公一定会遗臭万年。想来那张舍人被骂得怕了,所以上得殿前,没象张氏兄弟说的一样污告魏公,反倒说张氏兄弟含血喷人,他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虽然朝光说得轻快,可李元却是皱起眉来。什么被骂怕了,自然是朝光想当然的事情。可这番多少有些水份的话倒是说明了张氏兄弟所图谋之事根本就没成功。李元现在却是有些糊涂,如果这事根本就没成,那怎么一早就进了太初宫的阿爷还没有回来呢?难不成武皇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听张氏兄弟一面之词。
霍然起身,李元沉声斥道:“你们现在就回公主府去,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回来报我”
“还……这事情不是结了吗?”。朝光嘀咕着,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阿勒却已经折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他还未走出房门,外面已经匆匆赶进一个穿着蓝色襦裙,挽了妇人发髻的女子。李元转目,眉头便立刻皱了起来。朝光看去,见竟是前年被贵主许了相王府中一名管事,如今忝作内府一名小管事的飞雨,不禁嘟起了嘴。
顾不得多看堂上都是哪些人,飞雨深施一礼,躬身道:“贵主,大王已经回府了。”
“回来了?”李元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是一个人回来的?看起来……”话问得含糊,飞雨答得却明白:“大王是一个人回府的,虽然奴婢不曾见过,可听人说,大王似乎心情并不是很好。”顿了下,飞雨抬眼看看李元,又偷看了眼正转身走开的秋眉,低声道:“大王那里奴婢实在是插不进人去,所以只能问出个大概,具体的事情根本问不出来。要不然奴婢看看能不能混进……”
“算了,”挥手止住飞雨还没说出口的话,李元摇头苦笑:“你也不用想着要如何探听阿爷院里的事了。那里不比其他院子,传出来的其实不过是阿爷想让人知道的消息罢了。”
她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把事情看清了。阿爷说得对,她聪明得还不够,这几年她只当自己在府里安插了人手就能掌握相王府的一举一动。却被得意冲晕了头脑,不知很多时候自己根本也是在别人的掌控下。虽然有些小小的郁闷,却并不觉挫败。就算她不如阿爷聪明,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象阿爷一样吧?
“你只管盯着冯氏好了,别再让她搞出什么花样,虽然这几年阿爷根本不太理她,可真让她闹出什么事也好不大好。”吩咐了飞雨,李元又叫住了阿勒:“不用再去公主府了,你现在就去五王宅,不必说别的,只问临淄郡王何时来府中请安就是。”
虽然是父子,可为着避嫌,诸位兄长并不能象她们这些还未长成的女儿一样随时见着阿爷。可现在,李元却是有些急了。昨日她也曾把这些事悄悄同李隆基说了。当时李隆基只是冷笑,虽没有表示什么,可看那意思极有可能也存了借此事打击张氏兄弟的心。如果情况不明时,三郎哥哥就冒然……
想到昨日豆卢公曾说过“只怕孩子们心太急了”的话,李元就觉得惶惑不安。
打发了阿勒前往五王宅,李元忐忑不安,心中暗自揣测今日殿上对质的结果却又不好就这样闯过去问阿爷。因她坐立不安,满屋子的绕圈子,李仪终于抬起头来,不满地嗔道:“元元,你这样心浮气燥,还说什么修仙问道,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心吧”
被李仪一声喝斥,李元呆呆怔住,盯了姐姐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你真的是想跟着史师求道?不只是炼金丹习道经,还要……双修?”
她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到“砰”地一声,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才知李仪起得急了,把罗汉床上的案几上都险些带翻。望着李仪涨得通红的脸,李元有些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若是别人,再凶她都不怕,可是从没对她发过脾气的李仪此时此刻却让她有些慌。
“元元”声音有些发尖,李仪的胸口也因气愤而起伏不定。可见李元捂着嘴讨好地对着她笑,她又发不出火来,忍了又忍才喝道:“这话,你同谁说过?”见李元虽不说话,可眼神却往旁边飘去,她便知李元必是同人说过了。“是和豆卢阿母说了?你、你太过份了”
“姐姐……”见李仪要拂袖而去,李元忙上前拉了她求道:“你别生我的气,我也是怕你……”
“怕什么?怕我被史师骗了?元元,你借着修道之名出去玩我也不怪你,可你怎么敢这样怀疑史师坏他清名呢?还是,你也象武皇一样要信佛了?”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李元忙摇头否认。道教乃是李氏血脉所在,就算是这几年被武皇打压,她也万万不敢说改信了佛教的。见李元摇头,李仪的火气才渐渐散了。只是仍不肯原谅李元:“元元,我侍史师之心一如向道之心,坚不可破,你以后要再这样污蔑史师,可休怪我与你翻脸”
被李仪从未有过的火气压得没了气焰,李元垂下头,在李仪再次喝问“你记住了吗”时,抬起头来沉声问道:“姐姐可是心仪史师?”
李仪闻言,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怔了半晌后猛地一跺嘴,嗔道:“你再这样胡说八道,看我还理不理你”说罢,也不理李元拉扯,径直往房里跑去。
“我胡说八道?看你的脸……”李元咕喃着,转目望向侍立在一旁的秋眉,低声问道:“你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吗?”。
秋眉垂眉微笑,却不说话。李元也不为难她,一声低叹转到罗汉床上歪着。虽然不再象热锅上的蚂蚁,可却仍心乱如麻。
隐约的,觉得自己好象搞砸了事情。也不知姐姐会不会真的就这样不理她了。又不知三郎哥哥那边又如何了,要是他真的做出了什么……只希望阿勒还赶得急,而三郎哥哥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就算不来请安,也该想到要学阿爷这些年的隐忍……
困在房中胡思乱想,直到阿勒自五王宅归来,李元才放下了心。还好三郎哥哥没暗地里插手,要不然不知会不会就此惹祸上身了。照阿爷的态度,看来这次张道济当殿指张氏兄弟威胁污告也根本就没动摇了他们的地位。只不知接下来,他们还会做什么了……
长安四年,似乎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年头。不过是刚入春,张氏兄弟与李氏一族便硬碰硬打了个硬仗。虽然张氏兄弟没有成功把魏元忠与高戬入罪,可到底到最后武皇仍把魏、高二人贬斥出京。在这之后,张氏兄弟数次向武皇进言,希望能提心月复为相。只可惜,到最后这相位还是落在了一直没有出面争夺的相王府长吏姚元崇身上。
有那么些日子,神都中所有人都以为相王李轮又要得到重用。可不出一月,姚元崇便被武皇贬斥罢相。虽然被罢了相位,可在姚元崇离京前,武皇却又偏偏请他推荐一位相才。于是,一个名叫张柬之的官员便被推到武皇面前。
这是张柬之续故去的狄仁杰推荐后又一次被人推荐到武皇面前。就在这一年下旬,已经年过八旬的张柬之成为了大周的新一任宰相。此时此刻,关注着朝野风云变幻的各路人马,都没有想到这位新宰相的上位将会给大周带来什么的改变……
看似已渐渐平静下来的神都,正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