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相公现在是在同我说笑吗?”。笑得花枝乱颤,太平伸手端起案上的杯子,半侧过脸去轻啜着,借以掩起因激荡的心情。
望着太平公主,张柬之的声音虽轻,却是坚定:“公主,某这样的年纪,难道象是个夸夸其谈,不着边际之人吗?”。
太平目光微闪,转过头来正视着张柬之苍老的面容,心中倒真是信了张柬之刚才说的话尽是真心。可是,这样的事……不可轻信啊
淡淡一笑,她温言问道:“张相公要太平如何相信呢?你中的是大周的进士,做的是大周的官,拿的更是大周的奉禄,怎么敢今日却说什么反周复唐的话?你就不怕亏了自己的良心?”
张柬之扬起眉,长身而起,冲东拱手,沉声道:“公主所言不错某确是中的大周的进士,做的大周的官,今日所得,全赖圣主恩宠。可,某日日夜作,不曾忘过自己生来即为大唐子民”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字字铿锵有力。就是太平也不禁心中一震,看着张柬之的目光便少了几分疑虑而添了钦佩之意。
“不瞒公主,某做外官数载,对百姓心意所知甚深。对天下百姓来说,大周与大唐何曾有过分别?当今圣人传承自我高宗,那太子承续圣人,又有何不可?难道公主真要看圣人被那张氏兄弟蒙蔽而误了百姓社稷吗?”。
太平沉吟许久,才点了点头,又笑道:“我知道相公来找我,却不是为了我如何出力,而是想要我做个牵线人的。只是东宫那边,我近日也不曾见过。倒是四郎哥哥那里,我倒有一人正好用上。”出声唤进侍女,太平笑着吩咐下去:“支请崇昌县主来。”
转过头,见张柬之露出惊讶之色。太平温然一笑,却不出言解释,只是浅笑道:“还要委屈相公一会暂避于屏风之后了。”
张柬之会意,也不着恼,果然在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时起身避向屏风之后。
推门而入,李元先看到的便是坐在罗汉床上的姑母。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姑母的笑容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是有些不安又似乎透着难言的兴奋。
招呼一声,她依言上前,手刚碰到罗汉床,便不禁一怔。这温度……分明就是有人刚刚离开。目光落在案上的两只杯子,李元不禁悄然回眸。这一看,心中却是一惊,屏风下那双露出尖头的脚分明就是一双男靴。只不知这个刻意回避了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避开呢?
心中狐疑,脸上却笑得欢畅,好似根本就没有发觉任何一丝异样一样。分明看到李元眼珠转动,太平却只作未见,笑着让李元坐了。才温言道:“近日听史师讲道可有什么感悟?”
“史师道法精深,元元受益非浅。”嘴上客气,李元肚里苦水都快要泛滥。自年头她与姐姐争执之后,姐姐就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虽然后来两人讲和,可每到听道时,仍是用冷淡的眼神盯她。好象很怕她会突然口出不逊得罪了史崇玄一样。害她就是想听道也听不大进去。尤其是每每想到豆卢阿母竟然根本对她说的那事不闻不问保持放任态度时,她更是胸口发闷。
“史师乃是高人,更是两京道教的领袖,有些话,有些事,是不能说不能做的。”豆卢阿母说得浅淡,可李元总是怀疑这真是她的意思吗?还是……
可回心细想,这话也话得不错。虽然就算是姐姐真与史师双修也并不是什么罪行,可若是闹将起来,难免那些整日念佛爱说什么清心寡欲的和尚会又说什么怪话,传到武皇那里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心里发苦啊只是这话,她却只能憋在心里,哪肯同人去说。逢听道日,也只当根本就没看到姐姐是怎么看史师的……
见李元嘴上答话,眼神却是有些飘忽,太平奇怪地皱了下眉,却没有出言相问,只是温言道:“元元,姑母有一封信要你带给你阿爷,只是,你要记住,这封信切不可让除你阿爷外的第二人见到。”
心中一跳,李元强忍住扭头去看的冲动。虽然不知姑母究竟想要做什么,可她可以肯定不管是什么事,一定是和那个隐在屏风之后的人有关。
只是哪怕再好奇,她也不能出声问。笑着应下,她乖乖地坐在一旁看太平写信,就连眼角都不往后面瞥上一眼。太平偶尔抬头见了,不禁在心中暗笑。待写了信似乎迟疑了下,并没有在信封上盖上封蜡,就这样交到了李元手中。
李元看看信封,眨了下眼笑道:“姑母还是封上蜡吧不是说不能让阿爷外的第二人看到吗?”。
“姑母相信元元一定会好好保护这封信不让第二人见到的。”太平颇有深思地冲着她一笑,随手随下臂上那只镶着宝石的金钏为她带上:“这个,就当是酬谢元元为姑母跑腿的。”
李元嘻嘻笑着,也不拒绝。把信揣在怀中,便笑着告辞。只是退出门时,低垂的目光仍是忍不住往屏风后露出的那双靴子看去。
靴子已经有些旧了,可底边的磨损却不严重。看来,这人走路的时候应该并不多……
心里暗暗想着,李元退出门后故意走得极慢。可惜见她走得慢,守在门前,太平的贴身侍女便笑着上前,柔声问:“贵主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被这一样一问,李元不好再磨蹭,只能尴尬地走开。可那点好奇心却让她心如爬蚁。回相王府途中,几次模着怀中的书信想要拿出来瞧上一瞧,却到底还是忍住。
姑母能这样信任我,我若背着偷看,岂不是太过份了心中嘀咕着,转念一想,她又失笑。果然是姑母,连她这样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都为她折服……或许,阿爷之所以能让人为他誓死效命,也是因为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吧?果然,她比起父辈来说还是差得远呢
回了相王府,李元不曾耽误半刻,直接就往阿爷的住所走。因着几年前那一场闹,内宅里现在崔氏的势力大不如前。至少现在李元想要见到阿爷,没有哪个再敢阻拦。
待王英禀告后,李元迈进门去,已有绿云迎上前来。这些年来,绿云一直留在李轮身边侍候,看似颇受宠信,可却一直未曾得到晋升,仍不过是个婢女罢了。
目光在绿云陪着笑的脸上一扫而过,李元也不留情面,直接便沉声喝道:“此处不用你侍候了,且将退下。”
绿云脸上一红,却不好多舌,只能深施一礼退出门去。只是两人这一对话,原本伏案的李轮便抬起头来。自然不会开口唤住绿云,只是看向李元的目光却是闪过一丝奇怪。原本还站在门边的王英看得分明,忙随着绿云退了出去,顺便把门轻轻带上。
李元径直上前,掏出信落落大方地递到阿爷手中:“阿爷,我姑母托我带给你的信。您慢慢看,我先告退了……”口中说是要告退,可脚尖却是连动都没动。
李轮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也不说破,只示意她坐下。李元一笑,跳上罗汉床虽然没有凑近,可眼睛却是定定地盯着阿爷。只见他展开信笺,细细看了。虽脸上没有什么异色,可眉毛却是几不可察地掀起。
直看了两遍,李轮才抬起头来望着李元,平声问道:“你姑母还同你说了什么?”
“没有,”李元摇头,迟疑着又道:“当时姑母房中还有别人。虽然不知是什么人,可应该是个非富则贵的男人。”
李轮点头,忽然拿起信:“你也看看吧”
“我?”李元又惊又喜,趁着阿爷还未后悔,接过信便瞧。这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粗粗看过,她只觉浑身都冷,竟是怕到连牙齿都要打颤。这是想要做什么?竟要反了武皇?反了武皇……
咽了下口水,她只怕自己看得不够仔细,又再次细细看了两遍。不知为什么,心情乍惊又喜。从原本的惶恐到后来渐渐有些兴奋,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一时怕到想哭一时又兴奋得想叫。
看她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李轮低声问道:“可是看明白了?”
李元惶然点头,抬起头望着阿爷,却说不出话来。李轮也不再问,自她手中抽出信,又点了火折子凑近信笺。
怔怔地看着那渐渐烧成灰烬落在盏中的信笺,李元颤抖着嘴,涩声问道:“阿爷,你怎么看?真要如姑母所言同张相公合作?”
李轮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温言道:“元元,我要你现在就去五王宅,把刚才所看到的一字不落地说与你三郎哥哥知晓。”顿了下,他又道:“莫说别人。”
李元点头,却忍不住又问:“几个哥哥都不说?”
李轮点头,不知是解释给李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们还是不参与的好……”
不解其意,李元只在心中暗道:“果然阿爷还是最喜欢三郎哥哥。”想想,她又问道:“阿爷,你要谁去东宫见三伯父?”
李轮闻言,不禁皱眉,想了半晌却没有回她,只是挥了挥手笑道:“这事不用你管,你自去五王宅就是。”
李元应了一声,可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眨巴着眼,有些兴奋地道:“女儿倒觉得有一个是最合适的信使,而且也有极大的可能说服伯父。这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