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正自为难,秋眉的目光已经落在武贞儿身上。嘴角一挑,她抬眼冲着朝光使了个眼色,朝光立刻上前,沉声道:“县主,还请您和我家贵主换一换衣服吧”
她突然说这样的话,连李元也一怔。可是一怔之后却是没有出声阻止,这个时候,大概只有这个办法是最快的了。
武贞儿拧着眉,脸上分明闪过怒意,可眼角瞥见朝光手中的剑却又回复了平静。虽然仍似乎露出些许不悦,却仍露出微笑:“既是如此,那我就同元元姐姐换了衣裳吧只是,元元姐姐,你切莫丢下我……”
李元瞧着她,垂下眼帘,未置可否。换了衣裳后也没唤一声武贞儿就向前走去。武贞儿抱着李元的血衣没有穿,着着中衣,显得有些狼狈,见李元走开,忙大步追上。朝光皱眉还想回身拦着,李元却是使了个眼色示意让武贞儿跟着。
虽然不喜欢武贞儿,可是李元也不是冷血的人。且不说根本没有大恩怨,就冲着武贞儿刚才带她寻到团儿,她也不能就这样把她丢下。
所幸,与太平汇合后,太平并未对跟在李元带回武贞儿有什么不满。也是武贞儿刻意低调把头垂得低低的又躲在朝光和秋眉身后。反倒是上官婉儿瞥见武贞儿,就回头吩咐:“给县主拿件衣服换了。”
因为上官婉儿的话,太平才转目扫过武贞儿。看到她身上只穿了中衣,便又看向穿着宫人服饰的李元。虽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出声问,只是沉声叮嘱:“从现在起,你要寸步不离我左右,切不可离开姑母身边。”
李元也知道现在情势紧张,自然一口答应。太平转目去看上官婉儿,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武贞儿还想跟着,上官婉儿却是回身温然笑道:“你们几人照顾好县主。”
武贞儿大急,追上几步却又不敢大声喊,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元等人跟在太平身后走远。
跟在太平身后,始终不敢离其两步开外,可饶是如此,在通往集仙殿的道路上,李元仍感觉到极大的压迫感。
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固,眼中所见,积雪上尽是点点刺目的红,连两边的粉墙之上也溅上斑斑血迹。虽然没有看到尸体,可鼻尖却一直浮动着血的腥味,让李元胸口发闷,几欲作呕。
虽然极力稳住心神,却不敢多看笔直立于两旁的兵士。李元只低垂着头,紧紧跟在太平身后。
刚踏上集仙殿下的玉阶,就听到头顶上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喝骂:“尔等好大的胆,可知擅闯宫禁,该当何……”一个“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太平正提着裙摆的手轻轻一颤,虽然立刻便回复了镇定,可跟在其后的李元还是不禁抬头偷瞄了她一眼。
拾阶而上,便见殿前狼籍一片,活似修罗场一样,虽然称不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可伏尸于血泊中的尸体,散落的兵刃,仍让李元收紧了手指,紧紧抓住的胸口。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仍是同样的惨状。虽然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可脸色还是一片惨白。
早有人注意到太平等人,一个披着战甲却没有带头盔的年轻将军大步迎上,抱拳施礼,声音里犹带着掩不去的兴奋:“请恕末将野呼利重甲在身,不能全礼。公主,可是要进殿?”
李元瞄了一眼这生着络腮胡,一副胡人全然男子,但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人。正在心中纳闷,太平已经沉声问道:“太子殿下和张相公可是已经进去了?”
野呼利点头称是,低声问:“可要末将为公主开路?”
太平摇了摇头,浑似未看到脚下的尸体,提了裙摆快步向前。上官婉儿也是立刻跟上,李元迟疑了下,才快步跟上。回眸看着不见异色的秋眉和朝光,暗觉自己还是胆子太小。
再进数丈,便是殿外廊下。太平停下脚步,垂下眼帘望着倒在廊下的两个男子,神情似有惆怅。而上官婉儿也是垂目相看,良久才是一声低叹。
李元追近,低头细看,才认出竟是张氏兄弟。张昌宗不过穿着中衣,横卧于廊下雪中,长长的头发被风穿得掩住了半张面颊,可露着的那半张脸上仍是俊美异常,仿佛不过是睡着了一般恬静美好。
张易之的死状却比兄弟要惨上许多。想是他惊醒得早些,身上披着外衣,手中还握着未见血的长剑。想是出来一探究竟时才大喝出声便被人一剑刺了个透心凉。连眼睛都未曾合上,仍是死死地瞪着前方。
太平合了下眼,再睁开,目光却落在张易之身下露出的那一角红丝带和半点玉色上。目光一闪,她忽然俯去,把那只玉环自张易之腰上解下。精美的玉环,碧如绿海,却染着一抹艳红。手指拭过那一抹血迹,仿佛还能感觉到血的温度。可是,那人的尸体却正渐渐冷去。
把玉环握在掌心,太平仰起头,目不斜视地走入殿中,再也没有回过头望上一眼。
上官婉儿却是走到张昌宗身旁,低声呢喃:“六郎,愿你来世化作一朵白莲,莫再为这红尘俗世迷住的心窍……”说罢,亦仰首而入。
虽然还不尽了解男女之情,可李元却但觉惆怅。男女之情原不是只有那些甜蜜幸福吗?为什么明明看似早已恨之入骨的人却还有这般复杂的心绪。
晃了下脑袋,她快步追进,隐约听到殿外有男人在叫:“将军,可要枭二张之首级?”
“那是自然似二张这等逆贼臣子,若不于天津桥上枭首示众,岂能大快人心”
听得心寒,李元不敢回头去看,只是加快脚步,快步穿过空荡荡的前殿,直入后面寝宫。
殿门大开,绕殿而过的风吹得殿上纱幔纷纷飞扬,让集仙殿中隐隐有一种诡异的飘摇之态。
没有再近前,李元站在寝宫外,躲在太平和上官婉儿身后,听着里面的动静。
虽然看不太清,可是声音却是听得清楚:
“尔等深夜擅闯进宫,所为何来?难道竟是想要加害于朕?”苍老的女声缓缓喝问,虽然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种让人惧畏的威摄力。
只是一句,就让李哲吓破了胆:“儿臣不敢母皇莫要误会……”
他的声音发抖,张柬之却是沉稳,虽然不象武则天一样尽是威严,可同样苍老的声音却没有一分颤抖:“圣人,今有张氏兄弟纠党谋逆,欲加害圣人,臣等在太子殿下统率下特进宫擒贼救驾”
他说得清楚,李哲却是扭头不住瞪着张柬之。眼中颇有几分怨意,大概是没有想到张柬之居然一开口就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武则天微微合上双目,静了片刻,才沉声问道:“如今张氏兄弟何在?”
张柬之上前一步,答道:“回圣人,张氏兄弟已于殿前为将士诛钉伏法。”
“不问而杀,张相公好大的威势啊”静默了很久,武则天才温然笑道:“既是逆贼已经伏法,那今夜诸君便就此散了吧朕也倦了,封赏之事,明日再议。”
听到武则天说了“散了吧”,李哲如蒙大赦,深施一礼,转身就走。只是他才走了两步,就被一直站在张柬之身后的李多祚拦住。而张柬之也缓缓回过头来望着他沉声道:“殿下,事已至此,您还要往何处退避?”说罢,便转过身来对着武则天深施一礼,沉声道:“臣等恳请圣人传旨于天下,传位于太子殿下”
一句话好似一道惊雷,震得李哲发晕。怔怔地看了张柬之两眼,突然转身仆在地上,伏于武则天面前哀声泣道:“母皇,这不是儿臣之意。儿臣在此之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武则天默默地看着伏在她面前哭泣的李哲,嘴角勾起,露出一抹似嘲弄又似怜悯的笑意。伸出手,她抬起李哲的头,声音低缓:“怎么还能再象孩子一样哭呢?尤其是这般年纪,在这些支持你的臣子面前,岂可做此稚子之态?”
李哲又慌又怕,一时无法作答,只能怔怔地仰望着武则天。武则天却是突然松手,放开了李哲,霍然起身,苍老的身体挺得笔直,目光如电,冷冷问道:“张柬之,你现在可是逼朕吗?这就是你的忠心为国,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吗?深夜闯禁,逼朕传位于太子,你还真是朕的好臣子,大周的好相公啊”
这一番斥问,若是对着李哲说,李哲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伏地求饶。可张柬之却只是垂下头静默片刻,便又抬起头来,沉声道:“圣人,非是臣等欲迫圣人传于于太子殿下,实是如今天下归心,皆盼太子殿下接任大宝,重振天朝声威”
“天下归心?天朝声威?”武则天冷笑出声:“张柬之,你所说的天朝,所说的天下,到底是大周还是大唐啊?你张柬之,又到底是做的大周的官还是大唐的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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