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眯起眼,睨着秋眉,忽然笑问:“你自忖比那朝光身手更好?若是你执意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允呢?”说罢,便转过头去与身边的定安低语数句。
虽听得不是很真切,可李持盈却也猜得出她们在说些什么。不禁回头去看秋眉。瞥见秋眉平静的面容,她才稍觉安心。虽然不知道秋眉的身手究竟如何,可想来未必会比朝光差。
看看垂着头,一脸沮丧下场的朝光,李持盈没有出声责备,只是婉言道:“先去换身衣裳……若是不适,就不用过来了。”
朝光抬头感激地望她,却仍倔强地道:“奴婢不怕,他们要看就看,要笑就笑,奴婢才不理会他们……”虽然是这样说,可下垂的嘴角却明显带出一丝委屈之色。李持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又转过头去看场中角抵。
此刻场中角抵,又与刚才有所不同。秋眉身量高佻,身形丰腻,比朝光健美许多。可偏偏,却不象朝光一样和那女相扑手硬碰硬。而是如一尾金鱼轻灵地游走于女相扑周身。那女相扑手几次伸手,却连一尾衣角也不曾捞到。
李持盈看得心喜,可其他的看客却是不悦了。不说安乐等人沉下脸色,就连坐得稍远的男宾席上,也传来呼喝之声:“凭地无趣,相扑相扑,又不是杂耍,哪有这样角抵的啊”
李持盈转目看去,却见竟是太子席上的一个男人,而太子李重俊则是噙着一抹笑,丝毫没有喝止的意思。再看安乐,脸色更显难看,更直接低道:“奴之贱奴,也配说什么相扑俊奴这样欺我,我若不叫他好看,反倒让人看轻了”
她面色阴沉,言词间全无半分尊敬之意,于旁众女却毫不显惊讶之色。就是李持盈也不过是抿唇偷笑,并不觉得奇怪。
太子李重俊,不是韦后所生,生母地位又低微,所以虽然身为太子,却从不曾得到过几个兄弟姐妹的爱戴敬重。尤其是安乐,更是连当着他的面都敢指着他的鼻子喝斥他是“奴”。相比之下,相王府中不是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能那般相亲相爱,都是奇迹了。
“厮那妇人,若是败了,你便自裁于此吧”安乐一声厉喝,恨恨声切,骇得场中那女相扑手脸色灰败,扑向秋眉的动作更显凄厉。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女相扑手的凌厉之态所摄,秋眉身形一慢,竟被那妇人扣住后肩。李持盈一惊,捏着拳头强压下要跳起身的冲动。正惊慌之际,却见秋眉身子一拧,竟是反手搭住那妇人的手臂,如蛇样缠上,也不知使了个什么巧劲,竟是一个用力就把她掀翻在地。身形一矮,又紧紧压住妇人,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肯放开。
早有做裁判的内侍上前高声数数:“一、二、三……”只待十声过后就会宣判输赢。可秋眉却好象根本没有听到那内侍的声音,压在那妇人身上纹丝不动,举手重重打在那妇人脸上。一声重似一声,“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却偏偏她自己却半声不吭,直打得那妇人脸也肿了起来,活似赤面鬼一样尖声叫骂。
安乐冷冷看着沉着脸一下一下打着那妇人的秋眉,一张脸冷似寒霜,更在看到内侍判定输赢后直接吩咐左右:“把那妇人拉出去,别让我再看到。”
心知那女相扑手被这样拉下去必会死得很惨,可李持盈却只作未闻。只是笑着拉了秋眉的手笑着赞了一句,又嘱她持了酒壶转到安乐面前。持杯而笑,又命秋眉亲自为安乐添酒:“不过作戏尔,姐姐莫放在心上……”全然不提作赌之事。
见她绝口不提作赌之事,定安公主立刻伸手把丢在桌上的那对祖母绿耳坠拿了起来,虽然被安乐瞪了一眼,她却仍是毫不在意地笑吟吟戴上。又睨着秋眉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有本事。”
被她一言提醒,安乐抬眼看着秋眉,又看看李持盈,忽然笑道:“好妹妹,不如你就把这婢女舍了与我吧自古良禽择木而栖,我想她也不会拒绝姐姐我的一番好意才是。”
李持盈面色一变,看看秋眉却没有说话。她特意转来敬酒,无非是怕安乐吃了这个亏,恨上秋眉。安乐对她,不过是戏弄罢了,可对上下人婢女,可就不仅仅是戏弄了事了。只是,她却没想到安乐竟然直接冲她要人。人,她是不会答应给的,可要怎样拒绝才……
心中正自斟酌,秋眉却突然近前一步,柔声道:“多谢公主青睐,只是非奴婢不识抬举,而是奴婢乃我家大王亲赐给贵主的。奴婢亦曾对大王立誓终生效忠贵主。所以奴婢生是贵主的人,死是贵主的鬼,不敢变节另投他主……”
声音虽然柔和,态度也是谦卑,可说出来的话却是硬绑绑的全不曾给安乐留半分颜面。
安乐怒极,可碍着这里还有相王李旦的名头,她也不好立刻翻脸,只能讪笑道:“果然是忠心奴婢,元元却是有福了……”
虽然看似客客气气地就揭过了此事。可宴会未了,李持盈就听说安乐在韦后与李显面前哭闹不休,以至于李显特别拔了一队金吾卫与她做侍从。出入仪仗,比起太平与李旦也不差多少了。
因是上元佳节,夜间就去了宵禁,一连三日,长安城中都有赏灯花会,正是城中青年男女大诉情衷,揩手冶游之时。而今年,韦后更是大发善心,许了大明宫中的宫人也可出宫赏灯,若有家在长安者,甚至可直接请假回家过节。
因着晚上还有那样的节目,白日的表演便结束得很早。虽是在宴上也是有说有笑,可曲终人散后,到底还是一行人独行。也不与那些贵女争先,李持盈留在其后在秋眉、朝光相伴下缓缓而行。
刚刚拐进夹道,朝光却突然轻声道:“贵主,有人跟着咱们。”
李持盈一惊,只道是安乐不甘派人来害她们可是回过头去才知竟是一个内侍。离得甚远,只是远远地吊在她们身后,可李持盈停下脚步他又往后退了退,似乎很是犹豫要不要上前。
依稀辩出那内侍好似两年前救过的高力士,李持盈不禁挑起眉来,暗觉奇怪。这两年来,她未曾请过高力士相帮,而高力士也从不曾露出与她相亲之态。怎么现在却突然……
低声吩咐朝光去问,可朝光才往回走了几步,那高力士就突然转身走开。李持盈正感奇怪,就听见夹道外传来嘻闹之声,却是一群年纪很轻的宫人说说笑笑地走来。看见李持盈,就远远地施礼,收敛了笑声。
李持盈笑笑,知道这会儿再等,那高力士也不会再回来了。就也不再等,直接出了宫门转回府中。
自她及笄,便拥有了自己的府邸。不过虽说开府,可和姑母的开府却是两回事,也不过是有属于自己的住所,出入自由些罢了。而且,这府邸虽说挂着“崇昌县主府”的匾额,可其实不过是从相王府分出的几栋院子罢了。
才进了院子,就听到打斗之声,却是薛崇简又与阿勒相斗。薛崇简一惯不喜阿勒,每次见了总要邀斗。而阿勒,虽然对别人已经有分寸知道什么是礼数,可偏偏对上薛崇简却象是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一来二去,两人反倒真有点对手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听见李持盈的声音,薛崇简就笑着收了手,过来拉着她笑道:“怎么才回来?我还要同你说晚上看花灯的事呢”
李持盈笑看着他,脉脉不语。朝光却是一声轻笑,嗔道:“国公,现在我家贵主可是大姑娘了,再不似从前,你还是端庄点好好说话,别乱动手动脚的。”
薛崇简闻声,脸上便红了几分。拧着脖子横声道:“元元及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惯与她这样说话,你多嘴作甚?”
李持盈浅笑,并不理会他二人拌嘴,只掂了脚尖用手帕细细擦着薛崇简额上的汗。
朝光见了,便偷笑着跟在秋眉身后拉了阿勒一起出了院子。薛崇简也未在意,只是看着李持盈脸上的微笑默然无语。好象只是这样看着她,便觉心中欢喜。
直到李持盈要收回手,他才似突然大梦初醒一把抓住李持盈的手,痴痴道:“元元,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还要我再等到几时啊”
李持盈大羞,侧过身子做出恼了他的模样,被他硬扳过身体连声迫问,才软语低道:“你莫要问我了,阿姐还待字闺中,我怎么能……”
“你还要看阿仪吗?阿仪她口口声声一定要做了女冠,难道你也真要陪着她去做了女冠不成?”
李持盈看着薛崇简激动的神情,抿唇浅笑:“我便陪着阿姐一世又如何?她从前不也一直陪着我吗?”。
薛崇简大急:“那怎么能一样呢?若你去做了女冠,难道要我也去做了道士才能一世相守?”
心里欢喜,李持盈嘴上却只是嗔怪:“哪个要你去做道士?若你做了道士,姑母还不要骂死我”
听了她的话,薛崇简大喜,直接握紧她的手笑道:“既然你不愿我做道士,那就不要去做女冠。要不然,别说做道士,我还要剃了头发去做和尚,到时候看你怎么受得了我阿母的责备”
李持盈轻啐一声,可看着薛崇简脸上的笑容,却还是笑着点头。薛崇简立刻一声欢呼,直接就把她拦腰抱起,就地飞旋不休……
李持盈受惊,慌得揽住他的脖子。还想嗔他,可目光一对,却不禁痴了起来,禁不住笑生双颊,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