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韦氏带着安乐赶到玄武门时,李显已经带着上官婉儿与宫中守将,值夜的官员等人登上了城楼。两母女匆匆登上了门楼,往下一看,但见黑鸦鸦的一片人。韦氏还好,尤能保持镇定,安乐却是吓得脸色发白,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刚才在梁王府她跑出来时顾不得回头看,虽然怕但还不算是太厉害,可现在一看竟是这么多人,不禁心里就有些慌了。
暗暗碰了下韦氏,她悄声道:“阿母,楼下那胡厮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若是……”
“慌什么?站好了你越怕,你的敌人就会越嚣张。”低喝一声,韦氏挺起背脊,靠近李显,伸手扶住李显的半边身体,平声道:“大家,您看到了。若不是图谋不轨,这逆子岂会如此行事?”
李显转目望她,回握了下她的手才壮起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扶着女儿墙,冲着下面喝问道:“重俊,你好大的胆子带着这么多人兵困大明宫,所为何来?”
吃他一喝,李重俊难免有些忐忑,讪讪了半晌,才在野呼利的提醒下沉声道:“儿臣此来,乃为清君侧,救父皇您与我大唐江山而来那梁王武三思,一惯嚣张跋扈,不单只在民间欺压百姓,纵奴行凶,,强占人田,更在朝中买卖官爵,祸乱朝纲。甚至在宫中yin秽宫廷,与韦氏行不轨之处欲谋害儿臣……父皇,这桩桩件件,您难道就没看在眼中吗?”。
听到最后一句喝问,李显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就更形难看。忍不住就扭过头去看向韦氏。
韦氏神情镇定,毫不显半分心虚之色,仿佛被李重俊当面叫破与人有私情的那个根本不是她一样。李显见状,想起从前在庐州时的那些日子,以及他的承诺,便不禁心软下来。
他虽然庸碌,可不是没长眼睛没有脑子的人。他何尝不知韦氏明里是里都做了些什么,可因是患难夫妻,他又自觉愧对韦氏,那么多年的苦难,他甚至连他们的嫡长子都没有保住……
在心底一声长叹,他深吸一口气,望着下面,沉声道:“既然你是一心为朕,那如今武氏既已伏诛,你就带着手下兵将速速退下吧难道,还真的要谋逆造反不成?”
没想到李显竟然会说这样硬气的话,李重俊也是一怔,一时也迟疑起来。他身旁的野呼利立刻挺身而出,大叫道:“吾等今日随太子行事,若就此退去,怎知日后不遭报复?若圣人令吾等退去,还请圣人速诛韦氏、安乐母女与那奸妃上官,禅位于太子殿下,吾等才敢退去……”
李显闻言大怒,指着下面喝骂道:“好狗贼,你们是真想造反啊”转目看向身后诸人,他喝问道:“诸君可有能为朕诛杀恶贼者?”
昏光下,他问得热切,可伴在身边的几员武将却不均而同目现徬徨,眼望四周。
也知此刻在自己身边的几人都是韦氏的亲族或是心月复,不过是依附裙带关系才谋得此位,若论身手,想必也不是那李多祚等人的对手,可李显此刻又急又恨,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好啊我大唐养尔等多年,到此关头,尔等竟然连一个上前应敌的都没有,实在是让朕心痛……”
他正自捶胸跺足,却忽听一个有些绵软的声音道:“奴婢愿为大家出战”
李显闻声大喜,张目看去,却是一怔。刚才他听到声音时还没有细想,可现在看清了说话的人,却是又气又恼。说话的人身高体健,穿着一身青色襕衫,下巴上却是没有一根胡子,分明就是宫中内侍,哪里是什么武将呢?
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直拿手点着那宦官。那人见此,立刻上前恭声道:“臣宫中内侍杨思勖。虽是内侍,可奴婢幼习武艺,身手敏捷,若大家信得过奴婢,奴婢定为大家斩那胡厮于马前。”
李显有些迟疑。大唐以武开国不过百年,朝野尚武,宦官会武,也不算稀奇事,可到底这杨思勖不是武将……
几经犹豫,可无奈眼下有官身的武将却根本没那个胆子。李显也只得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劳杨卿为朕杀贼,若卿能功成,朕必赐卿将军之名……”
杨思勖也不多言,躬身一礼,转身就下了城楼。
李显一声叹息,怒视那几员武将,冷哼道:“连一个宦官尚且有如此忠心义胆,尔等……哼哼……”
连哼数声,他也不再理会那几个脸色铁青的武将,转过身来俯身看去。就见一匹黄驹徐徐而出,马背上的杨思勖仍是一袭青襕,未着战甲,手中一把大关刀却明显是有些不称手的感觉。
眼见着杨思勖就这样单刀匹马地策马徐行,奔至阵前,饶是李显打从心底里盼着他得胜,又感佩他的忠义,却也只能低叹:“难道是天弃我也?”
韦氏与上官婉儿目光一对,正待上前劝慰,就听得楼下杨思勖已大声叫阵。
那野呼利听到杨思勖的声音,便立刻大笑:“不过是个没卵?子的寺人,也敢跑到两军阵前大放厥词?好既然想来送死,本将军就成全你”说罢,已经拍马上前,直奔杨思勖。
“大家,您莫要急,只要撑到天明,想来相王的援军也就到了……”上官婉儿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得下面一阵喧闹之声。一直盯着下面情形的人大声叫着:“杨寺人、杨寺人他斩了那野呼利……”
正在说话的几人一愕,忙探头向下望去。
茫茫夜色中,那一匹黄驹,一袭溅血青衣分外醒目。
大关刀拖行于地,刺耳的“吱啦”之声令人为之心悸。杨思勖手中高举着一颗血肉抹糊的头颅,立在阵前高声喝道:“可还有不服的?”
万万没料到不过一言之间,那杨思勖竟就已经将那野呼利斩于马前。李显又惊又喜,却也知道这是难得时机。眼见对面阵中那李多祚惊骇得几乎跌下马来,一众兵将也都胆了寒,他立刻大声喝道:“李多祚,尔食我大唐之禄,本该忠心为国,如今却为一己私利,拖累将士也随你这奸臣行此谋逆之事。其心可恨,其行可诛,众将士,尔等为朕诛杀此贼,朕必不再追究此事,厚赏尔等……”
李显虽然从来都不是个英明的皇帝,可到底骨血里流着李氏与武氏的血脉,于这人心与时机,抓得很准。这一番话,又不针对被视为精神领袖的李重俊。瘳廖数语,就把这次的玄武门事件由逼宫转变成了一桩奸臣谋逆之事。
本来就被杨思勖的神勇吓破了胆的兵将立刻就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李多祚。虽然还没有立刻就反水,可听着那渐响的窃窃私语,兵啸之事也离得不远了。
李多祚哀叹一声,也顾不得李重俊,在亲兵的护卫下拨马就走。李重俊远远见着,又惊又怕,却也知大势已去,只得在手下的护卫下仓惶逃窜。剩下的兵将群龙无首,眼见自宫门后冲出手持兵刃的金吾卫,也无胆再作反抗,乖乖地跪地伏首。明明兵马数目超过了宫中侍卫,却竟是连打都不成打就束手就擒。
天色将明,大明宫玄武门前一片狼狈。李显站在城楼上,脚也几乎站不稳了。在韦氏的搀扶下,他缓缓转身,正待走下城楼,却突听有人叫道:“不好,又有兵马……”
“休得胡说”上官婉儿看得分明,立刻一声喝斥,转过头对着吓得脸色发白的李显恭声道:“大家莫怕,来的是相王所掌的右军。”
李显闻言,舒了口气:“四弟总算是来了。”
韦后却没有说话,只是回眸远远地望着那面上书“李”字的杏黄旗渐渐近了,眼中不曾掩去那一分冷厉之色。看清韦后的眼神,上官婉儿垂下眼帘,小心地保持着平和的面容,不露半分情绪。
一夜惊魂,到最后不过是一场闹剧。太子李重俊带着手下逃出长安城,却在数日后被追兵斩于刀下,连尸身都未能得以保全。被割下的头颅更被李显祭于武氏父子灵前。
代表阿爸出席了葬礼,于灵堂前,听到李显亲自念祭文,于武氏爷子灵前痛哭哽咽之事时,李持盈只觉喉中哽住,胸口发胸心无法呼吸。虽然不喜欢刚愎自用的李重俊,可想想他太子之尊,不仅被废作庶人,死后更连头颅也被生父拿来拜祭仇人,总觉得胸口很是发闷。
在心里暗道自己这位伯父真不知是荒唐还是糊涂,竟能如此受妻女摆布。无心再留,她转过身悄然退出灵堂。原本,想就这样悄然离开的,可不想方走出几步,就突听得一声娇吟。
那一声低吟,妖媚入骨。李持盈听在耳中,立刻就意识到不妙,慌忙退至一旁。果然,她才刚躲好就听得安乐的低笑:“好人,莫要胡闹了,万一被人撞见……”
“怕什么?”男子喘息着,哼道:“现在人都在灵堂之中,谁会撞见呢?就是撞见又怎样?那死鬼生前我都不怕,现在我倒他不成?”
“不怕不怕,你怎么会怕他呢?”安乐低吟着,声音越发缠绵:“你我倒真要感激那贱奴了,若不是他,你我怎好如这般做长久夫妻?武郎,我真是等不及要同阿爷去说了……等了这许多年,今日终于叫我一偿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