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一章 梨园

作者 : 雁舞流年

那一日,圣人与李持盈究竟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哪怕武贞儿千方百计地打探,也没有打探出来。只是在这之后,李持盈便又如从前般自由出入禁宫,似乎兄妹俩之前的隔膜竟如雪消融一般,全无痕迹。

甚至,圣人善待李持盈更胜从前。就连她那个面首,刚中了状元的王某,也被委以八品的太乐丞,掌管宫中内教坊。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大大的近臣。

虽然没有确实证据,可武贞儿在心里早就认定了王慧君能够逃过今次废后之劫,全因李持盈。新仇旧恨,把李持盈恨之入骨,只是再恨,却不敢在李隆基面前稍露半分。

虽然她如今宠冠六宫,其他嫔妃,哪怕是名人比她高的赵丽妃等人,她也不惧,可终究还是不敢冒险。

说到底,李持盈都是三郎最宠爱的妹子,从前长安城中便人尽皆知。若她真与李持盈撕破脸,三郎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呢?每每想到此处,她都觉心烦如麻。宫中的女子,是福是祸皆凭君心,可这帝王之心双如何真能掌控呢?

心中厌烦,偏又添了烦心事。当她听到那杨氏又有了身孕时,一怒之下把手中菱花镜也砸破两半。她与王慧君明争暗斗,却让那个杨氏平白得了好处,实在不甘心。

可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因为李持盈……

看出她的心事,武贞儿的心月复女官岳氏便隐晦地暗示:“娘娘,玉真公主,您动不得,可旁人,您又有何顾忌呢?”见武贞儿沉吟不语,她索性便道:“奴婢在梨园宜春北院中有姐妹,若是娘娘允了,我便……”

武贞儿回眸望她,似有不悦:“莫要再说这些,我与玉真不只有姑嫂之义,更有表姐妹之情,我岂会与她真的质气,更何况是那样算计她亲近之人……以后,你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样的事”

虽然她的语气甚是严厉,可岳氏却没有半分害怕之意。笑着低声应诺,转了身却慢悠悠地往梨园而去。

跟在她身后的小宫人胆小怕事,生恐此举触怒武氏,她却只是笑着嗔道:“真是没眼色的东西,教你个乖,在宫中行事,不能只是听主子的话,看主子的脸色,还要懂得主子的心……”

小宫人懵懂,却不好反驳,便乖乖地跟在岳氏身后入了梨园。

梨园,乃是开元二年设定,几年间已有无数技艺高超的乐师、舞伎超首于此。尤其是眼看圣人的千秋节也快近了,梨园中便更加热闹……

才走近,便已听得各色乐器之声,又有清越的歌声飘袅而来。这名唤桃儿的小宫人却是初来梨园,心中好奇,才进得门,便四处乱张望。但见宽阔的庭院中,舞影翩翩,乐者云集,却是分了许多小群体各自排练。瞧了这边又看那头,听了这头的歌声,便错过了那头的乐声,一时间,她只觉得眼睛耳朵都不够使,看得眼花缭乱,五内俱迷。

猛然间,她便看见自廊下徐徐走过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青年。虽然只是一个侧面,可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却让她心中一跳,竟是忍不住冲前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丑人多作怪”岳氏低声喝着,瞥她一眼,却也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正与同僚边走边谈的青年。“是生得俊秀,难怪玉真公主竟把这人这样放在心中了。”

低声嘀咕着,岳氏目光微瞬,便抽身往园中另一角走去。正是在王维走近之前避开。只是桃儿仍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隐约的,只听到那玉般男子正在笑道:“此次圣人千秋,咱们内教坊总要有些新节目才是。”

“王兄说得极是,”同王维一起的青衣男子陪着笑,可眼神却有些冷淡。只是,王维却并没有留意到,仍然有些兴奋地说道:“圣人素来爱马,此次千秋节,我想为圣人训练百匹舞马,于花萼楼前为圣人贺寿,沈兄以为如何?”

皱了下眉,沈姓太乐令终于还是不得道:“王兄,为贺圣人千秋,早有大型舞曲《千秋乐》,若此时还要训什么舞马,一来时间赶不及,二来,若是……怕是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沈兄太过谨慎了,若都如你这般谨慎,又怎么可能有新节目问世呢?”王维此时意气风发,全不把别人的意见放在心上:“圣人为什么又要增设外教坊,将这梨园全数拨给教坊,不就是为了能让咱们推陈出新吗?若是你我就此固步不前,岂不是辜负了圣人厚望?”

被他噎得胸口发闷,沈乐令勉强笑了下,也不再提什么反对意见。只是别了王维,便气得破口大骂:“不过是一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毛头小子,居然还敢与我说什么推陈出新?”

他不过是愤而抱怨,却不想话才出口,便有人接道:“沈乐令言之有理。”

骇了一跳,沈乐令慌忙回身,在看清隐在檐下的妇人时,不禁一怔:“可是阿岳?你怎么来了这里?”

王维不是迟钝之人,虽然年少气盛,却也知道那沈乐令必是不赞同他的作法。又知道他虽然中了状元,可同僚中却有不少人认定了他是依靠裙带关系才得了这个状元的。虽然他亦不否认。可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不听歧王之言求到玉真公主门上,也未必便不能中这魁首。

这样想,他便更觉得委屈。所以回到玉真观时,面色仍有不豫。原本还想与李持盈说今日之事,可还未走进房中,他便闻到一股药味。心中奇怪,他随口唤住正端着放了空碗的托盘走过的小丫头,“这是什么药?公主可是病了?”

那小丫头突然被他叫住,显得有些慌张,还未答话,秋眉已走出来在廊下笑着施礼。“王公子回来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下去”

心中生疑,却不好多问,王维走进房中便关切问道:“九娘,你身子不舒服?”

李持盈抬起头,淡淡一笑:“不是不舒服,不过是喝些补药罢了。”

王维心中稍宽,可抬眼看着秋眉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到底有些狐疑。与李持盈闲话几句,他便借口出去,绕到后面耳房的小厨房。细细查看倒掉的药渣。原本他不过是有些奇怪,可查看过药渣后,却觉得他还不如根本就不曾动这好奇之心了。

失魂落魄地返回房中,他望着轻唤他的李持盈,茫然至极。无数个夜晚,他曾凝望着面前这张秀美的面容,倾诉缠绵情话,可为什么此刻,他却觉得这样陌生?

“为什么?”他哑着声音问,在李持盈奇怪地扬起眉时,他突然大叫出声:“为什么?你不敢下嫁于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背着我喝那避孕的汤药?”摇着头,他退后一步,离近前一步的李持盈更近了些,望着李持盈涩声问:“九娘,难道我就这么不堪?让你不愿下嫁也不想为我生个一子半女吗?还是,你真的象那些人说的一样,只把我当作玩物一般?我以为,你不只把我看作是面首而已的……”

“八郎,”李持盈唤了一声,沉声道:“你且听我解释。”

“解释?好啊你解释给我听,说你是真心待我,愿嫁与我为妻,愿为我生儿育女……”怔怔地望着李持盈,看着她合上双目,静默许久后再睁开眼望着他。王维突然间就慌起来,“不,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

深吸一口气,李持盈上前拉住王维的手,扳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八郎,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吗?”。

“很好?”挣开她,王维突然就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是有别人的可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好好对你,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打动,愿意嫁我,可是原来……”

“我的心,早已被你打动。”李持盈沉声说着,可到底却不象王维所盼望的一样:“只是,我已经过了想要嫁为**的年纪。八郎,我长你十载,有些事,早就看淡了……”

“不,不是你看淡了,而是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王维嘶声叫着,头也不回地冲出房去。

李持盈追上一步,却到底仍然顿住脚步。

“贵主,可要我去追王公子?”秋眉低声问着,可脚步却连动都没有动。

李持盈一声低叹,摇了摇头,并未置可否。“他气消了,总会回来了。”

李持盈只道王维是一时气愤,气消了便会回来。可是却不想一连半月,王维都没有回过玉真观。她也曾想过去梨园寻他,却又怕他仍就嫁与不嫁的事情纠缠不清。

对于她来说,惯于自由,便不想再被拘束。虽然哪怕是嫁了,她贵为公主,也没什么人可以真的来管束她,却到底不如这样逍遥……披着这件道袍太久了,她都不知道要怎样遵守世俗的那些规矩了……

时近一个月,她终于还是决定让秋眉去请王维回来,好好谈一谈。可是,那一天,她在观中等了许久,秋眉才回来。

远远地站了,却不近前,只是默然地望着她。秋眉的眼神,她甚是熟悉,那样的怜惜之色……在她这一生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每天都会见到。

“贵主,王公子……他今日成亲。”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持盈静默许久,突然间就笑了起来:“原来,竟是他的大喜之日……真是巧啊怎么,竟没有人来告诉我呢?”

原来,她竟是命中注定要看着喜欢的男人去娶他人为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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