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正欢。满殿香风丽影,却敌不过正在场中飞旋的一个杨玉环,引人注目。
瞥一眼正围着杨玉环欢舞的李隆基,李持盈笑着偏过头去,目光扫过对面的那几个贵妇。
那几个贵妇,穿的是最时新的袒领襦裙,身披彩帛,头饰珠翠,臂缠金钏,个个明**人。尤其是那个穿着娥黄色的妇人,更是一身襦裙俱以金线绣着凤凰牡丹,远远看去,金光灿灿,令人不敢逼视。
这衣饰超了规制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玉环的三姐虢国夫人。她身边的两个便是大姐韩国夫人,八姐秦国夫人。李持盈还记得去岁,这三个女人初入长安时,身上还带着一身乡气。可今时今日,却早已比那些自幼生于长安的那些贵妇更像是个长安人。
不论是从衣着还是言谈举止,都再也找不到去年初见时的影子。不仅是她们姐妹,还有杨玉环的两个兄弟,如今也已是京中炽手可热的新贵。
尤其是她的从兄弟杨锜,更尚公主太华为妻。李持盈每次想到,总是忍不住发笑。且不说姻亲关系,这是女儿嫁舅哥。就是单只说这太华公主是武贞儿所出,原本是杨玉环亲小姑一事,就让李持盈哭笑不得了。如果武贞儿泉下有知,该作如何想?
不管怎么说,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玉环的父母亲族一应受封,而这天宝元年入长安城的五杨,如今独享圣宠,可随意出入宫掖,甚至连李隆基都直称几位夫人为“姨”,善待一如民间姻亲。
长安城中,五杨宅院相连数坊,富贵景象便是许多正经王孙贵戚都比不上。
一时间,杨氏气焰之盛,便是李持盈都有意避让三分。虽不是怕了,可到底不愿多生事端。
眼见场中三郎哥哥舞得欢畅,李持盈便站起身来悄然离开。这样的宴会参加得多了,也着实让人生厌。反倒不如于御苑中赏花看景来得幽静。
没有唤人随行,她一路缓行,绕过石径,远远望向一处假山石上站着一个人。看那身影,窈窕之态依稀便是梅妃江采萍。可是等她走近时,却已看不到人影。
走上假山,就站在方才江采萍站过的地方向下看去。目中所望,却正是刚才她走出来的花萼楼。恍惚还能听到飘扬而来的乐声。
垂下眼帘,她在心中一想,便忍不住叹息。只听新人,哪闻旧人哭民间富家尚且如此,何况宫中?谁又能在对宠正隆时想到他日自己也会失宠于君前呢?
感慨着,她提起裙摆,正待附带阶而下,可目光一扫,却不自觉地凝住目光。远远的,她看到有人自花萼楼中走出,看那一片金灿光彩,正是虢国夫人。只不知为什么这会儿身边却没有平日前簇后拥的奴婢,而是一个人悄悄的,甚至还在回头张望着什么。看起来十分谨慎模样。
李持盈看得生疑,眼见她沿着回廊拐进一间偏僻的暖阁,又小心地掩了门窗,不禁更觉得奇怪。只是,不管她要做什么,却与她不相干的。收回目光,她原本是不想再看的,可目光转处,却看到一道人影正走近那暖阁。明黄之色,直闯眼帘。
“三郎哥哥……”李持盈怔住,呆立半晌,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她家兄长最是多情。若说真的专宠一人,何其之难?便是当年武贞儿那样风光,宫中不是还时有其他嫔妃有孕生子?更何况,那样撩人的妇人整天乱抛秋波,他又怎能忍得住?到底是只偷腥的猫。
虽然有些感慨,可因着是自家兄长,又见惯了这些,她便只觉得可笑。以至于立在假山上瞧见杨玉环自花萼楼中寻出时,更生担忧之情。匆匆跑下假山,她快步赶回,却只来得及隔着长长的回廊急叫了一声:“太真……”
她这一声叫出,杨玉环便应声回头。偏就在此刻,在她身后响起“吱呀”地一声。杨玉环愕然回头,原本还带着笑的脸立刻僵住。怔怔地看着正从暖阁中走出,半侧着脸撩着头发的虢国夫人,杨玉环咬住嘴唇。上上下下打量了姐姐一番,突然就猛地推开她,直冲入暖阁。
李持盈暗叫一声不妙,忙几步冲上前。正看到虢国夫人冷冷回身,喝道:“玉环,你发什么痪,推我作甚?”
杨玉环回过头来,狠狠瞪她:“他在哪儿?三郎他在哪?”
“你在浑说什么?大家怎么会在这儿呢?”因虢国夫人答得如此镇定自若,连李持盈都不禁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虽然奇怪,却到底还是帮忙掩饰:“玉环,先回去吧”
杨玉环一向温婉柔顺,可这回却不知怎么地,竟然用力甩开她的手。直接往内室冲去,李持盈还未跟进,只听得珠帘后“砰”地一声,竟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又有砸碎东西的声音。
转目看着虢国夫人冷笑,面带不屑的神情,李持盈摇了摇头,跟进内室。只见得地上倒着一架大屏风,又有些瓷片。而李隆基正一脸尴尬之色地呆立在杨玉环的对面。
这可真是被人逮个正着,就连辩解都无从辩解了。
李持盈心中暗叹,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跟过来。只是这会儿她就是有心退出去,也已经晚了。只能清叱一声:“太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出去”
杨玉环却是不理她,只是一个转身,扑向虢国夫人:“你又同我争从小到大,你都要与我争。现在也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叫嚷着,已经扯住虢国夫人,用力摇晃着。
从没见过杨玉环这样,李持盈一时也是怔住。可虢国夫人却也不是个吃素的,竟是用力推开杨玉环,骂道:“你疯够了吗?象你这样,大家怎么还会喜欢?”
杨玉环跌坐在地,象个孩子一样仆地大哭:“我只有三郎一个,只有他一个啊……”
见她这样失态,李持盈不禁皱眉,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李隆基。却见他定定地望着杨玉环,神情变幻不定,却最终只剩浓浓柔情蜜意。竟是直接上前拥住杨玉环,柔声道:“傻丫头,哭什么呢?难道你忘了我曾说过,与你便似民间夫妻。虽不是结发,却要白首偕老吗?难道我会负你吗?”。
杨玉环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李隆基,一时说不话来。而虢国夫人冷笑一声,娇声唤道:“大家……”她只唤了一声,便不得不咽下所有的话。望着李隆基冷漠的眼神,她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也不理她,李隆基直接抱起杨玉环便往后走去,竟是连看都不曾看过虢国夫人一眼。
自此之后,杨玉环恩宠更胜往日。甚至可说是真的宠冠六宫,原本还偶尔可沾雨露的嫔妃,竟是连李隆基的面都难以见到。不过半月,宫中便已传出太真娘子妒妇的传闻。
私下里,杨玉环同李持盈说,她该感谢三姐的,如果不是她,她还不知道三郎原来对她是这样真。
李持盈听了,不觉失笑。却自然不会胡说别的。
因为那件事,杨玉环几乎月余不许虢国夫人入宫,可日子久了,便似忘了这事,便又传几位姐姐入宫作伴。
虢国夫人不知是怎样想的,再次入宫,更形嚣张。虽不似旁人浓妆艳抹,她不过是淡扫娥眉,一脸素颜,不显妖娆之色。可偏偏举止上又十足的张扬。几乎是明着与李隆基眉来眼去,极尽**之意。
可李隆基,明明把她的**看在眼中,也会与她说说笑笑,看似暧?昧,可神情却始终坦然自若。让原本还有些担忧的杨玉环彻底放下了心思,自此后,就是亲眼见着虢国夫人有出格之处,也只作不知。反倒在望她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怜惜之意。
“三姐总该知道,这世上不是她抢,便一定会是属于她的……”
这样的日子平缓似水,李持盈在旁看着,倒真信了三郎哥哥是对这杨玉环有别其他人。不过,帝王的真情到底有多真,那却又说不好了……
厌了宫中盛宴,李持盈便连拒了数次传召。却不想,这日宫中竟亲自派了高力士前来传召。
“贵主,太真娘子嘱奴与您说,您已经错过了之前宴会上的精彩,这次万万不能再错过。她和大家,定要让您亲见那个有趣的人乐上一乐呢”
“有趣的人?可是梨园又出了什么新的诙伶?”李持盈笑问,其实心里并不想去。却不想高力士竟是一笑,故作神秘地道:“贵主还是亲眼看看吧这人,前几日可是让大家和娘子很是开心。想来,贵主也能开怀一笑的。而且,这位的胡旋舞可是一绝,就连太真娘子都自愧不如呢”
“果真?”李持盈大奇,杨玉环的舞技出众,除了公孙大娘的剑舞外,才有能让她自愧不如之人。因着高力士的话,她生出好奇之心,便果真应召入宫。
只是这一见,却让她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