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对这讨得皇帝嫔妃欢心,更兼得满朝文武看重的安胖子着实不太喜欢。虽然不会表露出来,可李持盈却暗想要压一压他的气焰。
就算不是为她自己的喜恶,单只是因为那安禄山待亨儿那般无礼,她也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胡儿。
只是,这样的事情由她出手却是不大好……
心中生念,她目光一转,正好看到立在远处冷冷望着前方的李林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能看到正嬉戏的虢国夫人等女眷。而在她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被众女调戏推攘的安禄山。
目光闪烁了下,李持盈转目冲朝光使了个眼色,便缓步走向李林甫。才走到他身后,李林甫便已警觉。回眸望见李持盈,忙躬身施礼,神态恭敬之极。
这些年来,李林甫的地位越来越稳,丝毫不曾因为武贞儿逝世而动摇分毫。可是每次面对李持盈时,却都持礼甚恭。这也是虽然李林甫声名不佳,可李持盈私心里并不太讨厌这个人的原因。
微微笑着,李持盈望着嬉戏胡闹的众人,淡淡道:“这胡儿太过粗俗无礼,将长安城也当作他那边陲小镇。自以为得了大家的宠信,怕是连相公你也不曾放在眼里了。”
“公主说笑了,某不过区区小臣,哪里有那么重的份量呢……”
李林甫还没说完,李持盈已经笑着打断他:“李相公还在我面前掩饰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日才认识你。想来,也有四十个春秋了……”声音一顿,她沉默片刻,又道:“小小胡儿也敢这样撒野,若没人压制,只怕他日就连大家也不在他眼中了。你说,是不是啊?李相公。”
李林甫一笑,躬着身子,却没有回答。李持盈瞥他一眼,也不深说,只淡淡道:“回头叫腾空到我那里玩玩好了,我倒是满喜欢那丫头的。”
原本不过面色平淡的李林甫,在听到这一句话后,立刻便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献媚,这次的笑异常真诚。
“多谢公主,如能蒙公主教诲,是小女的福气……”说到这,他抿了抿唇,却到底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又深深一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那些围着安禄山的妇人们不知为什么都散了开去。
李林甫目光一闪,忽然冲着李持盈一笑,转身走开,只是却不是冲着安禄山而去,而是走向另一边的户部侍郎王洪。
李持盈望着他的背影,偏头想了想,有几分明白过来,嘴角的笑不禁更深了几分。
走过来的朝光低声笑道:“贵主,您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做好了……”顺着李持盈的目光望去,她看了看李林甫,忽然道:“贵主,既然你喜欢李相公的女儿,为什么不直接收了她做徒弟呢?她之前向您讨教,分明是有意拜师的啊”
李持盈一笑,淡淡道:“这世上的牵绊还不够多吗?偏还要去为自己添个挂念做什么呢?”
朝光咬了下唇,想想,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可李持盈瞧着她的脸色,却已经猜出几分:“你放心,我便是要走,也会带着你的……只是,你还愿跟着我吗?”。
朝光默然,没有立刻答话。李持盈望着她,便笑起来:“你如今不比从前,也是有牵挂的人了,总要多想想才是……”
自那年她赐了宅子与朝光,朝光虽然仍未与阿勒成亲,可是却到底还是为阿勒生了个儿子。仍是卷头发,可皮肤却不似他父亲一样黑。李持盈特意亲自出面,去了那孩子的奴身。现在朝光更请了人教他读书写字。
有了孩子的女人,便有了牵挂。象是被系住的风筝,飞不高了。李持盈虽然没做过母亲,却很能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倒不觉得朝光的迟疑是种不忠。
见朝光脸色发红,眼睛似乎也有些红,她便笑着转开脸去,默默望向不远处的李林甫。
看不出来李林甫正与王洪说什么,可王洪的神态却是越来越恭敬。从姿态上看,完全是下属对上司回禀事务的模样。而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安禄山正瞪大着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先是有惊讶之色,然后望向李林甫的目光便有猜疑、揣摩之意,到最后,随着王洪越来越恭敬的神情,他也渐渐有了恭敬之态,甚至眼中有了几分惊惧之色。
王洪的官位已算极高,便是对安禄山,也颇有几分傲意。可现在,却完全被李林甫打压下气焰。这样的事情,看在安禄山眼中,又怎会不惊?
似乎是感觉到安禄山的目光,李林甫回过头去,冷冷地扫过安禄山的脸。目光一触,安禄山便立刻垂下头去,竟是躬身施了一礼。
李持盈暗自偷笑。看着李林甫似若无睹地自安禄山面前走过,走近来,对着她深施一礼。而那望着李林甫的安胖子,连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中大乐,她淡淡点了点头,便笑着转身走开。
不得不说李林甫是个聪明人。除了自己压住安禄山的气焰外,还外带捧了她一把。不过,李持盈心里清楚,这可不是为惧她公主的身份。虽然李林甫一直对她甚为恭敬,却也知道她根本是不个管事的。此番施为,不过是为着她提及李腾空罢了。
不管别人如何骂李林甫,可对于他的子女来说,李林甫却绝对是个好父亲。尤其是那几个女儿,满长安中,谁不知李相公最宠的就是自己那几个女儿呢?就连李家有年轻的访客,李家女儿也会挤在屏风后偷窥嬉笑,倒成了长安中的一景。
目光扫过前面与与李隆基说话的道袍男子,林平安忽然停下原本想要往外走去的脚步,转而走过去。
“吴真人,”她笑着唤了一声,笑容倒颇为真心。这位吴真人,姓吴名荺,早年在终南山中倒与她的别院相邻,有些往来。去岁入京更得宠于帝前。
目光掠过站在吴荺身旁正转过头来的男子,李持盈不禁脚步一顿。那是……
望着那留着长须,面容清瞍的中年男子,李持盈不由得笑了起来。“十二郎,许久不见。”
那中年男子闻声,笑着施了一礼,神情却是淡淡的。吴荺却忙笑道:“公主,原来您也与太白有旧,早知如此,倒不用我多事向大家举荐太白了。”
目光一闪,李持盈瞥了眼李白,便笑了起来。算起来,一别也有十年了。自那次匆匆一面后,李白便再没有与她有过联系。虽然时常能听到传来的新作,可始终未再见过。想想,当年倒也是她有所亏欠。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阿姐,她也是该履行承诺向三郎哥哥举荐李白的。
转目望着含笑望他的李隆基,李持盈温言道:“三郎哥哥可曾拜读过十二郎的大作,浪漫豪迈,确有鬼斧神工之妙。最难得的,是他有为国为民之心……”掩面而笑,她低声道:“从前在蜀地时,他的雄心壮志便让臣妹印象深刻。”
“是吗?”。李隆基淡淡应着,默然审视着李白。
可偏偏就在这时,李白却挺胸抬头,毫不掩饰怨意地冷言道:“不敢当,公主贵人事忙,又岂会把某这样一个文人放在眼中呢?”
李持盈闻言,只是一笑,知道李白仍有怨气。也不解释,她转目望着李隆基,见他皱眉,立刻便笑道:“三郎哥哥,李太白确是一个人才,臣妹还要恭喜皇兄得了一位栋梁之才了。”
李隆基看她一眼,没有说话。沉吟片刻后才道:“既是诗文了得,便赐李卿入翰林院,供奉待召吧”
乍闻翰林院,李白现出惊喜之色。立刻便跪下叩谢皇恩,却没有留意到李持盈闪过一丝阴郁的眼神。
翰林院,说来好听,聚集全天下最有才华的文士。可说到底,不过是些闲人。就算是之后成了大学士,也未必成更上一层。何况……
转目望着李白惊喜交加的面容,李持盈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这时候的李白,与当年那个放言要为百姓为官,造福地方的少年已不再是一个人。一方面不屑权贵,一方面却又为能得到赏识,成就功名而开怀。何苦矛盾?可这样的矛盾,却又是大唐所有文人都具有的特质。清高与权势,想要同时握在手中是何等困难?
从南内出来,李持盈原本想招呼李白一聚的,可李白遥遥相望,却是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气得朝光直跺脚,要不是有所顾忌,怕要当场揪住喝问了。
李持盈倒是不介意,只是轻笑。回头见到王维时引此为玩笑。王维却只是笑,笑容较往日格外灿烂。
有很久,没有看到王维这样的笑,不再是透着月兑俗于世外的清淡,而是带着得意。
“或许,在诗歌上我未必能超过那李太白,可是至少,我有一样,是他再也比不上的……”微笑着,王维抬眼望着李持盈,瞬间目中尽是柔情。
虽然情已淡,更多的是脉脉温情,可李持盈在这一刻还是大受感动。不论如何,哪怕情逝,可记忆却始终无法消融的。
只是,王维虽说得暧?昧,可李持盈却从不觉得她与李白真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情愫。既然李白表现得冷淡,她自然也不至于去贴他的冷面。
虽然这一年里,成为翰林供奉的李白很是在长安风光了一阵,可她却仍不冷不热地远远望着。可是,命运,终究还是让他们有所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