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瑞叫跪了一地的下属起身,总觉得有些异样,这些人看她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丰收的物什。她不禁心底起了防备,却没有同他们对视,昂首挺胸往坛所而去。依旧是白色的环形建设物,带着异域风情,弥漫了香气。
隋缇步步紧扣瑶瑞身后,形如最忠实的侍卫。
东门坛的人当时被瑶瑞下了“空想见”,王师被杀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隋缇的厉害,可是苑柳却明白。他看着瑶瑞身后的隋缇,手指发僵,背脊层层细汗,而十八堂的各堂主都不知者无畏。
“坛主云游已经半年了,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苑柳道。东门坛的坛所,设置富丽奢华,坛主的高位是纯金镶嵌的虎头椅,白玉雕成的案台,扶手暖润,是上好的暖香玉。
底下各堂主都有座位,分设两边,各九把座椅,椅子上铺着金色丝线绣成的锦色坐垫。众堂主绝大部分已被苑柳换了人,所以瑶瑞与他们彼此不相识,虽说她高高在上,众堂主仍不住地打量她,眼神里没有敬重与畏惧,心想不过如此,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隋缇立在她的身后,像尊冷面煞神,反而令众人心口一滞,比闾丘瑶瑞有压迫力。
“听说最近坛中出了些事,本座便回来瞧瞧。怎么,左副坛主不欢迎本座回来了?”瑶瑞声音不高不低,面容平静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不怒而威。
苑柳慌忙站起来,单膝跪下:“属下不敢坛主误会了属下的意思。”
瑶瑞抬了抬手:“起来吧,本座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这段时间本座不在,坛中一切都辛苦苑副坛主,本座感激不尽。本座对坛中诸事都不熟悉,往后还要很多的地方需要苑副坛主的相助呢。”
瑶瑞本想将他晾在那里,不搭理他。但是自己初来乍道,不易过多树敌。她知道,苑柳不怀好意,当初她走的时候,让苑柳告诉诸人她是闭关静修,不成想结果众人竟然是被告知坛主云游四海。这样迫不及待想要抢班夺权,苑柳不会忠心与她的。
“属下职责所在,不敢贪功。坛主需要属下的地方,属下万死不辞。”苑柳起身,俯囟恭敬道,心底却对她的归来产生了一丝幸灾乐祸。苑柳得到信,说朝廷西南的守将李将军这几日正在聚集兵马,围剿庭门镇。
庭门镇地处大漠深处,易守难攻,朝廷也不愿意为了这不毛之地损兵折将,派兵围剿,这些年,庭门镇方圆的地域,算是默许给了东门坛。这次,竟然破天荒出来要围剿的消息,苑柳猜想,肯定是前段时间频繁出入皇宫的孤鸿教刺客们令朝廷对他们忍无可忍。
这个西南守军李将军是坝周城人士,土生土长的大漠男子,对大漠的气候地形都异常熟悉。他手下一批死士,战斗力极强,他们都是朝廷流放到西南的罪犯,是些亡命之徒,最终被李将军所救。再生之恩深似海,所以这群人异常地忠心耿耿。听说他们要来围剿,苑柳顿时慌了神。
这李家军不是普通的朝廷士卒,他们通晓大漠环境,身负绝学,又不顾性命,绝对对东门坛的人战斗力强大,苑柳知道,只要李家军杀过来,自己半天都抵挡不住。就算他们不动手,光围困他们十天半个月,庭门镇也得被困死。
这回好了,瑶瑞回来了,只要将坛主送给李将军,再表明自己愿意服从朝廷的改编,忠于君主,李将军应该不会赶尽杀绝的。
苑柳要的,便是这片刻的松懈,可以喘一口气,再他谋出路,尽管大家都觉得,这并不是很好的一着棋,会将东门坛推向绝境:示弱一旦开始,便永无止尽,且会愈演愈烈。
每个人都有惰性,东门坛的人也是。懒惰一旦开了口子,便像春季的草原,蠢蠢欲动的念头都会冒出来,甚至有人会为了钱财或者地位出卖自己的良心,所以聪明的人都知道,陷害坛主向朝廷请和的法子是多么的愚蠢与风险
苑柳打定这个主意,貌似大家都同意:以往,对于同自己观点不同的堂主,苑柳手段强劲残忍,活下来的这些,总是无条件赞同他说的每句话。倘若不是这样,那么这个人早已不在坛所,甚至不在人世。这半年,苑柳有些过于专制垄断,强势压迫下,没有人敢说实话,没有人敢说真话。
瑶瑞也感觉到大堂中气氛有些不对劲,苑柳的表情便是整个大堂的晴雨表,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决定了坛所的一切动静。
“很好”瑶瑞静静看向大堂中的众人道,“诸位兄弟,本座当初即位不久,因事离开坛所,坛中一切事务都由苑副坛主代劳。如今本座归来,力所能及之事都会亲力亲为,自然不会在麻烦副坛主。日后希望兄弟们多多帮衬着。”
瑶瑞的声音不高,沉稳有力,响彻整间大堂,直直砸入每个人的耳膜,令人心神一动。她用了内力催动声音,希望能稍微镇住众人,不成想内力雄厚到连自己的都始料未及。
苑柳脸色一变,他自然能感受到瑶瑞气魄的强大,心中暗惊:“不过半年时间不见,她从哪里学得这雄厚的内力?只怕远远在我之上了。看来不能轻举妄动,要想个绝佳的主意,令她乖乖就范。”
苑柳不知道的是,瑶瑞的内力虽很吓人地强大,但是她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别说这强大的内力,当初那么点微弱的内力,她都能把自己的心脉撞成重伤。若不是正好天应元从沈家回来时碰上了,也许现在的她,已经功夫尽废,被闾丘幻毫无阻力地带去了东瀛国。
思及此,瑶瑞觉得自己目前要做的,便是在空余的时候,将自己的内力修为提高。不奢望成为某某高手,至少不能被让它伤了自己,同时她不止一遍在疑问:“这般强大的内力到底从何而来?”
当初瑶瑞被选中为坛主之时,现在十八堂的堂主,除了两三个人,其余的都是小小教众,所以他们不知道当初瑶瑞是如何登上坛主的高位,只知道她是个外来者,却一步登天般取得了坛主的朱纺,将左右副坛主都压下了。所以他们对瑶瑞,除了好奇,便是疑问。现在突然闻到她如此雄厚的内力,众人都一惊。
这个坛主,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般脓包吧?
而且她身后站的那个侍从,浑身发出的气息,令人紧迫。
众堂主这才俯首帖耳:“任凭坛主调遣”
当晚,瑶瑞与隋缇下榻在那个专属坛主的院子。平时坛主不在,这个院子依旧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瑶瑞房中有张棋枰,棋盘与黑白子整齐地码着。她拿了些白子,再拿了几颗黑子,摆成奇怪的形状,对着这棋枰发愣。隋缇亲自去泡了壶茶,回来便见她在发呆,不禁问:“看出了什么?”
瑶瑞摇摇头:“就是觉得不对劲你感觉到白天的气氛没有,所有人都怕苑柳。我上次回来的时候,苑柳的表情很温和,不想现在,强势中充满了狠戾与狡诈。”
“是你成全了他”隋缇淡淡道,坐在她身边,替她倒了杯茶。青色的茶盏腾升起袅袅白雾,如同梦幻。是上好的淡香铁观音,轻抿一口,甘醇的茶水齿颊留香。
“啊?”瑶瑞愣住,茶盏捧在手里,异常的温暖舒适。青花瓷温润光滑,像块玉石般润滑有力,她不知道隋缇何出此言,不免看着他。
隋缇被她这无辜的眼神弄得啼笑皆非,揉了揉她的头发:“做过的事情你都忘记了?不是你将东门坛的大权交给了他?权利最容易上瘾,戒都戒不掉。苑柳估计是这样,你没有发现十八堂的堂主,一大半都换了人么?”
瑶瑞愕然看着他,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么?”隋缇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她的笑容分明别有深意。
瑶瑞忙止住笑:“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很好奇,为何你连这个都知道?我这个做坛主的,都没有发觉下属已经易了人,你一个外人反而一清二楚。”继而想起江湖各派之间互派密探,不禁顿悟,“你们白泽山庄派了密探在东门坛?”
隋缇冷哼一声:“小小的反教分坛,值得我派密探么?上次不是见过众堂主,还杀了一个副坛主,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瑶瑞这才是真的吃惊:“你见过他们一次,便能记得他们的容貌啊?我见过他们好几次呢,一个都没有记住。”
“这是行走江湖最基本的本事如果你想要在江湖有立足之地,这些本事是必不可少的。”隋缇淡淡瞟了她一眼,“真不知道你在行走江湖靠得是什么,至今安全无虞。”
瑶瑞也汗颜,她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便在这个江湖左蹦右窜混了大半年,竟然回回都是有惊无险。
“我与你不同”他说的虽是事实,瑶瑞仍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几句,“我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比不得你一派掌门身份风光,没有人会处心积虑想要害我。凡事都是利弊各半。”
瑶瑞的话丝毫没有贬义,隋缇却脸色一冷:“不是没有人想处心积虑要害你,只是你运气太好了,况且总是有傻瓜在你身边保护你,所以你安全无虞别三句话离不了夹枪带棒的”
“我哪里夹枪带棒了?”瑶瑞忍不住一口气涌了上来,这个男人也未免太会联想了,瑶瑞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半点讽刺的意味,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窗外突然一阵清风吹动,窗台上有丝摇曳的影子。隋缇立马起身,让瑶瑞不要说话,自己慢慢靠近窗台。一个身影突然推开窗户跳了进来,速度极快。等隋缇反应过来,一柄长剑抵在侵入者得喉间,令他动弹不得。
那人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瑶瑞与隋缇。
“你做什么?”隋缇冷冷看着他问,他知道这个人是十八堂的堂主之一,也是上次的十八堂堂主之一,算是经历两朝矗立不倒。只是他深夜独闯坛主的住所,应该不是来行刺的。隋缇看人一向很准,所以手中的剑没有挥出去。
“你的人?”瑶瑞诧异道。还说没有派暗卫在东门坛?瑶瑞有些恼怒。
隋缇恨不能一掌拍死她,瞪了她一眼:“你的人他是十八堂的堂主之一。”
那人看了隋缇一眼,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松了口气。
“你是个哪个堂主的?”瑶瑞也惊讶,这个人眉眼普通,一杯水泼去顿时没有了痕迹,如果不是隋缇提醒,瑶瑞根本就想不起他来。况且众多堂主,瑶瑞觉得面熟的,不会超过三个。
“属下是第十五堂的堂主盛天烽”那人恭敬道。
瑶瑞蹙眉不悦道:“你半夜从窗户跳入我的房间,有何事这般鬼鬼祟祟?”刚刚被隋缇堵得发闷的气一点都没有发出了,不免往这个属上倒。
“属下有重要的事情禀告坛主”盛天烽缓声道,倒是不卑不亢,“能不能请坛主的朋友拿开剑?”
瑶瑞看了隋缇一眼,隋缇反手一挥,直直点中盛天烽的穴道,才撤了剑。他倒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以防不测。要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便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说”瑶瑞虽觉得隋缇这样做,多少有些瞧不起自己,但终究没有发作出来。她不是没心没肺之人,看得出隋缇的关切之意。这般作为,不都是担心这个下属会对自己不利么?
盛天烽对隋缇的所为倒没有什么反感可言,顿了一顿才道:“坛主,您要小心些,最近苑副坛主会对您不利。”
“他想取我而代之?”瑶瑞问道,盛天烽半夜闯她的院子,就是为了说这句自己早就明白的话?瑶瑞厌恶看着他,想在这个坛主面前表现自己,怎么也得想出个高明的借口吧
“这个属下不知道。只是,朝廷西南守将李将军,已经在调兵遣将,不日要进攻庭门镇,围剿东门坛。苑副坛主想把坛主绑了送给李将军,以免整个庭门镇的灭顶之祸。众堂主都同意了”盛天烽不卑不亢缓慢道。
瑶瑞与隋缇都大惊,怪不得众堂主看瑶瑞的眼神充满了惊喜,好似猎人看到上好的猎物跳进了自己的陷阱中。瑶瑞这次回来,的确是自投罗网。
“本座会记住你的”瑶瑞半晌才道,对这个属下的讨好之意表示接受了,也暗含会对他的泄密予以奖赏。
盛天烽并没有向瑶瑞预想的那样露出欣喜,他只是脸色微微一暗:“坛主不用想着给属下封赏。属下冒险前来相告,也不是为了升官进爵,只是希望坛主可以重振东门坛,除了苑柳那个败类,替枉死的兄弟们报仇属下忍辱至今,便是为了看到苑柳的下场”
瑶瑞这才觉得隋缇的猜测不错,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东门坛的确出了大事,那些被换掉的堂主们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本座早就看出,十八堂堂主换了新的面孔,出了何事?”瑶瑞声音肃穆问道,面容萧杀。
隋缇看了她一眼,够无耻的什么她早就看得,她什么时候看出了?不是刚刚自己告诉她的。
瑶瑞知道隋缇的月复诽,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盛天烽则大为感动:“原来坛主早已明察秋毫不错,十八堂堂主,除了属下与第十一堂的堂主,剩下的,全都被苑柳已各种借口陆续废了,关在密室里。属下猜想,他们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属下小心奉承他,才能苟且存活下来。倘若属下也被废了,就没有人替枉死的兄弟们报仇。”
瑶瑞看了隋缇一眼,示意他解开盛天烽的穴道。
隋缇觉得她太过于轻信他人,这个盛天烽几句话便取得了她的信任。隋缇心想,她总得吃点亏,才知道这个世界有时比她想象中更加阴险,此念一处,顿时解开了盛天烽的穴道。
“苑柳早就有了逆反之意,想取坛主之位。所以他才密谋将坛主送给李将军,换取庭门镇的安宁望坛主多加小心属下言尽于此,不敢多耽搁,惹人怀疑属下告退了”盛天烽的穴道被解,知道瑶瑞相信了他的话,心头一松。
“你自己小心,本座记住了你的话”瑶瑞起身缓慢道。
盛天烽点头,推开窗户,没入整个夜色中,速度极快,瑶瑞自叹弗如。只是他这身形,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隋缇见瑶瑞有些动容,不禁问道。
“为什么不可信?苑柳的确是将十八堂的堂主悉数换尽。”瑶瑞低声道,“况且我来东门坛的目的,就是要取得实权。苑柳是我目前最大的敌人。”
“那你准备怎么做?”隋缇问道,苑柳已经在东门坛根基牢固,瑶瑞想要撼动他,很难,也许一不小心会将自己赔了进去。隋缇不想她的人生受到太多的挫折,毕竟她不需要通过挫折来磨练心智令自己强大起来。
隋缇可以保护她,让她一辈子平安,不需要她拥有这些虚名,做白泽山庄的掌门夫人,安心的做个小女人就好了。
“将苑柳的下属都调出去”瑶瑞想了想,“既然朝廷要进攻庭门镇,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让十八堂的堂主都去前线杀敌,我们趁机拿下苑柳,借朝廷的手,让东门坛永远消失。”
隋缇摇摇头,叹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自从前朝破国以来,孤鸿教就存在,东门坛作为其分支,已经存在了整整二十多年吧,不是你一只手便可以毁了它的。”
瑶瑞知道隋缇说的是实情,一时间情绪有些郁结,没有说话。的确啊,东门坛岂是说毁了就毁了的?当初她想的是取得东门坛的实权,让它在自己手中慢慢消失,对朝廷没有攻击力,最初彻底灭亡。
那个貌似很厉害的李将军既然要进攻庭门镇,让东门坛重创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能毁了东门坛便好。
苑柳为瑶瑞的归来准备了一个盛大的晚宴,东门坛的十八堂堂主,左右副坛主,加上瑶瑞与隋缇,一共二十二人。
上好的酒宴,却是每个人都吃的心不在焉。众堂主知道苑柳今日要对瑶瑞与隋缇下手,因为得到情报,李将军的李家军已经进入了大漠,不出五日便能到达庭门镇。现在不行动,一切都来不及。
瑶瑞坐在最上端的高位上,苑柳与右副坛主分别邻近她。隋缇坐在瑶瑞的身边,片刻都不离身。
“这是本座第一次与众堂主同席而饮,敬众位堂主一杯”瑶瑞依旧用她的内力,高声道,声音穿透力强,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在耳里。
众人都起身,高声道:“敬坛主”
一杯酒下肚,瑶瑞觉得有些异样,顿时又明白过来,酒里下了毒。她忍不住低声轻笑,无奈地摇摇头。
苑柳算是胜券在握,这种“焚香散”无色无味,饮后三个时辰才会发作,算是慢性毒药,毒性却十分霸道,只要****,根本不可能排出来,一旦毒发,立刻身亡。
他见瑶瑞突然微笑,不免搭腔:“坛主,这酒可是十年珍藏的,味道还合心意么?”
瑶瑞又喝了一口,才道:“很好,的确香醇,是上好的高粱酒吧?”
“不成想坛主连这个都知道”苑柳真心称赞,“我以为生活在南方的人不会喜欢这种高粱酒。高粱酒比起米酒,可是更加醇厚呢。坛主如果喜欢,下属还珍藏了两坛,回头放给你”
“如果不放毒药,我会更加喜欢”瑶瑞仰头又饮了一杯,缓声道。声音不高,可真好赶上丝竹声停歇换调的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众堂主脸色一边,手中的酒杯停下,看着瑶瑞与苑柳。好几个人兵器一直搁在最顺手的地方,现在都握在手中,神情紧张地看着瑶瑞与隋缇。明知酒中有毒药,她仍然喝得这般欢快?
隋缇一直没有动筷子,滴水未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