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殿。刘盈身着玄色禅衣坐在太后身边,笑道:“母后今日怎么有这等雅兴,却召儿臣前来品茶?”
太后笑吟吟地道:“知道你朝中事多,藩王使臣来朝,不比寻常,只是又怕你太过操劳,累了身子,夕瑶最近新想出一种饮茶的法子,便想着让你也来试试,也好松快松快。”
刘盈扫过一旁低垂着手听候吩咐的我:“夕瑶?可是从前在椒风殿采芝跟前伺候的宫人?”
我忙上前拜倒道:“是。”
刘盈目光里有一丝感伤,垂下了眼帘,微微一叹。
太后见他如此,也有些不好过,叹道:“若是当日未曾出事,只怕如今那孩子已经会笑了吧,可惜了……”
我的身子轻轻颤抖着,他还知道为傅夫人难过,可见他心里还是有傅夫人的位置的,也不枉夫人的一腔深情和至死不悔。只是在他心里,那个害人的凶手却更为重要,所以才不惜一切护住她。
太后打破了这片伤感的沉默,笑着道:“好了,夕瑶你去做好茶汤送上来吧,让皇帝也试试你的手艺。”
我忙应道:“诺。”慢慢起身推下去。
汉代人的茶饮与两千年后大不相同,他们将水和茶叶都放在铜吊锅中,用火煮开来,再将茶水倒出饮用,此时那茶水早已是乌黑色了,全然没有半点茶叶的清雅和馨香,怪不得叫做茶汤。
我从前并不喜欢喝茶,但是在这个年代哪里有什么可乐饮料之类的,只得被逼着喝,但是不代表能够接受这种难喝的茶汤,所以便学着两千年后的泡茶习惯,将茶叶用沸水冲泡盛在陶碗里喝,果然好了许多,谁知道这种法子被临波等人瞧见了,也是好奇地学着我的样子做,之后便传遍了永寿殿,连太后都知道了,试过之后也喜欢上那股清香微甘的滋味,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我小心地冲泡着茶水,心里却知道,今天的正戏可不是喝茶,而是闹得长乐未央两宫和前朝沸沸扬扬的立后一事,太后只怕要出手了。
送了茶饮上去之时,刘盈眉头微皱,对那看上去淡的如同白水一般的茶水有些怀疑,他端起青釉陶碗来轻轻啜了一口,眉间却有些意动,抬眼道:“这茶汤是你做的?”
我只得低声道:“是。”心里敲着小鼓,该不会是不爱喝这种清淡的,还是喜欢重口味的吧。
他却放下碗,对太后道:“母后今日召儿臣来,相比不只是为了让儿臣来长尝一尝这茶汤的滋味吧,还是有话要对儿臣交待?”他语气闲闲,却难掩眼中那一丝防备之色。
太后却似不知道一般,笑着道:“可不是,的确是有事要与皇帝商量一二呢。”她摆了摆手,我忙让伺候的宫人都退下去,只留下我自己掩上殿门,站在殿门边听候吩咐。
太后这才道:“这几日宫里传话传得厉害,说是皇帝准备立后了?这事的来头很是蹊跷,若是你准备立后,哀家怎么会丝毫也不知道呢,为这事,哀家已经责罚了永寿殿好几个私下妄议的宫人了。虽然是不信,但是还是想着问问你,可是真有此事?”
刘盈脸色有些尴尬,微微低头道:“母后恕罪,儿臣原本并无立后之意,只是那奉常卿奏请立后,说是后位虚悬已久,于礼不合,朕才有所思量的,只是尚无定论,不敢隐瞒母后。”
太后叹口气道:“哀家也知道你如今是皇帝了,不是当初哀家身边的孩儿了,只是这立后之事实乃国之大事,不可儿戏,总该咱母子二人一同商量着办才是。”
刘盈忙道:“是,母后尽管吩咐。”
“哪里是什么吩咐,只是如今的形式你也明白,多少人瞧着呢,若是有半点差错,只怕日后都会是大祸。”太后长叹道:“你怕是想着立李氏为后吧?”
刘盈一愣,没有作答,只是把眼瞧着手里的陶碗,不吭一声。
太后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又飞快掩去,叹道:“你一直觉着哀家不喜欢她,怕哀家阻止你立她为后是吗?”。
刘盈低声道:“儿臣不敢。”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道:“你要立她为后也不是不可,既然你心意已定,哀家自然不会反对。”
刘盈惊讶地抬起头睁大眼瞧着太后,不敢置信地愣了好一会,才又惊又喜地道:“儿臣多谢母后恩典。”
太后看着刘盈,满是宠溺和无奈,缓缓道:“既然决议要立她为后,自然就得思量该如何准备,不仅仅是大婚的筹备,还有皇后的家世宗亲也需更迭。”
刘盈皱眉道:“她并无亲眷,为何还要更迭家世?”
太后却道:“这永巷中美人良人虽并不算多,但大都出自先皇麾下功臣之女,如今你却要立一个茶肆歌姬为后,总要遮掩一番,既是要让那些老臣的脸上看得过去,更是为了长远着想,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刘盈沉吟一会,缓缓点头道:“只是该怎么更迭才可行呢?”
太后轻轻笑道:“这个哀家倒是仔细琢磨了一番,想了一家不错的。”她接过我递上的竹简,摊开来指着上面的名讳笑道:“燕王卢绾膝下原有一女,去年病故了,如今将她更迭在燕王名下,再合适不过了。”
刘盈脸色一沉,低头细看那卷竹简,许久才面带忧色地道:“母后,为何不更迭为贤士功臣之后,却要为藩王之女呢?”
太后叹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为贤士功臣之后,只怕家世地位都不足以让那班老臣心服,日后怕是要惹出大乱子来。”
她颇有忧色地道:“只怕单单更迭了家世还不够,李氏入宫已有数载,至今无所出,按礼是不能居后位的,如此便需在宫中为她选皇帝的子嗣继于膝下,只是如今宫中俱无所出,却也是桩难事。只怕时候一久,藩王会效仿昔日周孝王,奏请以同宗子嗣继皇后膝下为嫡子”
刘盈脸色更是难看,将那竹简一合,道:“荒唐,岂能由得他们做出这等事来”
太后劝道:“终究是权宜之计,或者过个一两年宫中能有皇子出世,如此便解了这燃眉之急了。”
刘盈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攥着那竹简沉着脸坐在席上。
太后见他如此,便不再多提此事,只是笑道:“李氏虽然平日瞧着有些小家子气,倒是个有人缘的。前日那刘肥遣来的使臣也向哀家提起此事,说是她贤淑静雅,又贵为夫人,若能立为后倒是幸事了。”
她拍拍刘盈的手道:“好了好了,母后年纪大了,这些事终究还是要听你的,你且将这竹简带回去,与李氏好好商量一番,待定下来再差人来回报哀家,哀家便诏谕天下这桩大喜之事。”
刘盈起身道:“儿臣明白了,待有了决断便来向母后回报。”却是紧紧攥着那卷竹简退出了殿去。
听着御辇的銮铃声渐远,太后冷冷一笑:“李氏只怕你这一世都休想登上后位了”